谢玄衣站在洗剑池前,依旧摇头:“听闻本命飞剑坠入洗剑池,剑身会被天威敲击,千凿万锤,连带着修士本尊,也会遭受这般痛苦……谢某怕疼,飞剑脆弱,身子骨也脆弱,经不起这般折腾。”
洗剑,亦是炼心。
这句话说完,谢玄衣脸上神色骤然凝固。
他定定望着洗剑池深处。
墨潭之中,光线交错,天顶垂落的明灿流光,照入潭面,只剩一片漆黑。
仿佛所有阳光,都被洗剑池吃去。
就在这浓郁如墨的漆黑潭水之中……隐约可以看见,有一道纤细剑影,在无数泯灭黯淡光线的照射下,如死去之鱼,沉寂无声,只是随着潭水摇曳,倒映出粼粼黑光。
痼疾。
原来先前与叶清涟对决之时……她没有说谎,也没有推辞。
姜妙音当真将剑修最为珍贵的本命飞剑,丢在这洗剑池墨潭之中。
整整十年,未曾取出。
如若本命飞剑,坠入洗剑池,需要时时刻刻,承受天威冲荡。
那么身为剑主的姜妙音,这些年,该要遭受怎样的痛苦?
自锁玉屏峰。
已是一种惩戒。
何必再对自己,施加如此折磨?
“谢公子倒是与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姜妙音眼光缓缓垂下,道:“青州乱变的案卷,已传遍大褚……真是英雄出少年,能平北海陵,替国师分忧,实在不易。想来要不了多少时日,谢公子就会名扬天下。恭喜,恭喜。”
这番话,虽是道喜,是恭贺。
却听不出太多的祝贺意味,反而有着淡淡的哀伤之意。
英雄出少年。
这五个字,用在如今谢真身上,倒也算是恰当。
可姜妙音当年却是见过更惊艳的少年。
她陪着谢玄衣一同长大,什么样的风光没有见过?
或许是同样姓谢,睹物思人。
又或许是直觉之故,让她觉得眼前少年,有些眼熟,有些不同寻常。
再或许,这一切就只是巧合。
重重或许,叠加在一起,再加上机缘造化,便有了今日的相见。
姜妙音深吸一口气。
她犹豫了很久,此刻终于问出了自己心中的那个问题:“谢公子从前身在何处,为何这些年,从未有过听闻?”
“……”
谢玄衣身躯微微一怔。
他知道,这一日迟早要来。
此次回到大穗剑宫。
他会见到许多故人,会以新的身份,与那些故人重新认识。
南疆一战,杀死篪浑道人之后。
有一件事情,已经明确。
那便是大穗剑宫之中,存在一位“内奸”。
此次返回剑宫,谢玄衣便是想要查清,当年是谁出卖了自己……
在真相查明之前,他不可与人相认。
即便那人是姜妙音。
轻吸一口气,平复情绪之后,谢玄衣收回投入洗剑池的目光。
“本就是无名之辈,不过运气好,在青州有了些许名声。”
他转过身来,深深一礼:“这些年,一直在为镜玄先生做事……如若不信,姜山主可亲自向书楼求证。”
洗剑池中,响起轻微的剑颤之声。
山顶的寒意,有些浓重。
“书楼……书楼……”
姜妙音神色怅然。
她如愿以偿,得到了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填补了她心中的疑惑,并且没有任何的瑕疵。
谢真的案卷,她当然查过,不只是她,整个大褚,乃至南离,都会有感兴趣的人去调查——
不过这些人的调查,注定无功。
书楼二字,便是这空白案卷,最大的答案。
陈镜玄用人无需向任何人解释。
书楼的暗子,布局多年,在青州乱变之时跳出,合乎情理。
山顶的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姜山主,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谢玄衣长叹一声,道:“我知道,这个问题,实在有些冒昧……”
“山主何故自锁玉屏峰,又是何故,弃掉本命飞剑?”
此言一出,姜妙音顿在原地,雪白衣衫被湿寒的冷风吹起。
她怔怔望向谢玄衣的斗笠。
这道目光,穿过斗笠。
落在谢玄衣的面颊之上。
看着这少年的清澈双眼,她隐于帷帽之下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似乎陷入了某种痛苦的挣扎。
洗剑池中的颤声,逐渐变大。
只是所有的一切,最后都归于平静。
“时候不早了……”
最终。
雪白衣衫女子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说道:“谢公子,请自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