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温泉宫的南门楼上,江畋懒洋洋的伏在女孩儿的膝上,晒着早春的太阳;任由她用一把细齿篦子,不厌其烦的往复梳理着油光泛亮的蓬松皮毛;偶尔还分享一二她用篮子盛着的零嘴儿。
而在城门楼外的大马球场上,则在进行着热闹喧天的马球比赛;带着铃铛和璎珞、披着锦绣的骏马,在窄袖彩袍的骑士驾驭下,左冲右突、驰骋往来;争先恐后呼喝着,挥动月形的画杖竞逐击走。
将竹编蒙皮的中空雕花彩毬,给挥击、踢走的满场乱窜,也惊起在场围观的宫中人群,一阵紧接一阵、抑扬顿挫的呼声如潮;尤其是那些年少或是年轻些的宫人、女史们;声嘶力竭的涨红了脸蛋。
尤其是当那些束发男装的马球女队,也开始依次上场分队竞技之后之后,更是因此露出憧憬和向往,恨不能以身相代之。这也是太子李弘回宫之后,为这些东宫部属、臣下,所增加的娱乐和竞技。
因此,光是马球队就组织了十几支,光是来自前朝的队伍,就有左右春坊、詹事府、十率府卫士等;而来自内廷的队伍,也有太子内坊、太子家寺的宦者和命妇院的女史,所组成的宦者、女官队。
因此,哪怕是在最为寒冷的冬日,也是隔三差五的操练不断;而到了初一十五的朔望日,更是要不同队伍之间的同场对抗和激烈竞技,或又是专门为展示各种奇巧击球技艺,的群体或是个人表演。
太子李弘甚至会赏赐其中佼佼者,以骏马、宝刀、弓箭,或是随身的珍玩之物,乃至破格提携为侧近的亲从之选;看起来与京中大多数权宦、勋贵及其他显赫之家,所流行的豢养马球队别无两样。
但也唯有江畋才略有所知,当初那番关于宫变和被人宫变的劝告,他终究还是听进去了一些;而这些通过名正言顺的马球比赛,陆续选拔出来的各色侧近人,作为某种程度上未雨绸缪的重要一环。
毕竟,以东宫之名暗中蓄养死士之流,并且将其长时间的隐匿起来,确保一点风声都不会外泄;无异于天方夜谭。但以热衷和推广马球运动为由,笼络一批健儿在身边随扈亲从,关键时却能应急。
不过,难得有机会摆脱了前一阶段的学习和兼职,籍着观看马球赛的由头,躲在角落里摸鱼/撸猫放松的女孩儿,注意力也不完全在城下的马球场上;而念念叨叨说起与东都那位特殊笔友的交流。
“太平刚刚又来信了……这个月她似乎手书的特别勤,光是专程而来信使就有十数骑之多……好像是在修行中,遇到了困惑和疑难;就连陪修资深女冠也无法解惑……先生,您可有什么建议么?”
“……”江畋张嘴吞下一根喂食的鹿肉脯,才道:“她是不是说,总觉得心神不定,很容易为外物所吸引和惊扰?这也是遇刺见血的后遗症之一,不过算是比较轻的阶段了,只要继续疏导就好。”
“至少当初的夜不能寐和惊阙症,基本不再复发了。”女孩儿也点点头回想道:“按照她的说辞,除了还需人守夜和陪床之外,生活起居别无两样了。先生令我教她的唱经和观想法,很有效用。”
“尚不可以掉以轻心,改变所处的环境,避开那些形形色色的眼光和态度,也只是第一步。”江畋再度吞下一块鹿脯道:“清净下来之后,深藏的心理创伤,才会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中显露显露。”
“然后,这也是一个重塑内在人格和对外物认知的慢性过程,尤其是,来自同龄人感同身受的鼓励和引导,同时学习和接受更多新鲜事物;将缺失的安全感和感情上的空虚,给一点点填补起来。”
“所以,你可以继续和她交流养猫的心得,生活中的琐碎和趣事;好好维系唯一的知己和闺蜜人设。这样,她就有概率不会重蹈覆辙;变得可怜又可恨,最终一头溺死在自己缔造的权欲旋涡中。”
“她的悲剧就在生于帝王家,受尽天下最大的荣宠,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心性;这是身为父母的二圣无法给予和扭转。因此,太子对此自有一番祈愿和苦心用意;但也会是你未来出路和转机之一。”
“也算是你们的双向奔赴了。”江畋说到这里,突然就见到远方冰雪消融未久的大地上,突然奔驰而来一行信使;几乎是大声呼喝着什么,穿过南门外的大球场外围,又马不停蹄的冲进了温泉宫。
而后,原本一片气氛热烈的球场上,也随之骚动和沸腾了起来;甚至连正在竞逐追击的马球驭手们,也纷纷停下了脚步;像是翘首以盼的望向宫城方面。随即江畋在重华殿内见到临时召开的小朝。
脸色略带亢奋和激昂之色的太子李弘,也当众宣布了事情的原委;并且由此开始发号施令和分派后续的任务。却是位于东都的高宗,刚刚对天下颁布了《举猛士诏》,在全国范围内招募有志健儿。
尤其是海选体格健壮、弓马娴熟的猛士,充入军中以备征讨吐蕃所需。而这也是唐朝历史上的一个大事件,代表着初唐开国的府兵制,开始向募兵制演变的重要转折;而《举猛士诏》就是个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