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奇园内,暖暖的秋阳照在一身青榴裙紫花夹褙、梳着斜云鬓而毫无别饰的蒙眼阿云身上,似乎透出了一种隐隐的光环;也让她隐约想起了,曾经身为膝前承欢的小儿女时光,那时她还在闺阁中。
依旧还是大家族中,受到宠爱和关照最多的幼妹和小女;然而,懵然未懂的情愫和痴恋上头的冲动,让她在不切实际的幻想和花言巧语中,亲手毁了曾经美好的这一切;也堕入那不测的绝望深渊。
这就是看了太多才子佳人的话本和变文,而混淆了真实世界残酷的下场。但她哪怕落到了哪个最凄惨的境遇,也不是没由决死抗争过;但结果就是被当做猫抓老鼠的玩物,一次次逃走又被抓回来。
最终,在主使者厌弃了这种重复的游戏后,却没和其他掳来的女人一样送走。而将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她;烫瞎了眼睛、熏哑了喉咙,丢给鬼市上一个粗陋粗鄙的男人;充当某种活着的见证和样板。
也让被拘禁在范楼内的那些女人,随时随地可以通过山壁高处的阑干,偶尔看见身处在鬼市街坊的一片卑贱与污滥中,饱受折磨和困顿的她。直到心如死灰即将枯萎殆尽的阿云,突然遇到了救赎。
虽然,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但依旧可以感受到,来自鬼市街坊巨大声嚣中的绝望与惊骇;还有汹汹飞舞和点燃无数的遍地火光和熏人热力。就像是传说中自十八层地狱中,奔涌出的红莲业火。
彻底摧毁了整个地下鬼市,也磨灭了曾经禁锢和折磨、压迫着她的所有一切事务;让她迎来了解脱和全新的人生。所以,她必须抓住这黑暗中绝无仅有的一线光芒,哪怕为之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最终她留在了清奇园内,也获得了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一切;如此美好又如此安宁,让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自己是在某种幻梦中;一次次的在夜半时分惊醒过来,摸到近在咫尺的明翡才能入眠。
因此,她固然是对于自己照料的明翡,多有歉意和愧疚,但却丝毫不后悔;也只有这种特殊清洁的方式,才能让如此微贱和肮脏的她,有幸接触到哪些神仙一般的人物,所留下的一点恩霖和雨露。
在解下的遮掩黑纱下,曾经被用松明火把按着,活活烧瞎痛昏过去;而在眼窝及边缘留下大片,宛如蚯蚓纠缠般的坏死肌肤,已然剥落和消退得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痕迹;而干瘪的眼球也重生出来。
只是还宛如半透明的琉璃石子一般,看不出瞳孔和眼白的存在;却能够自然趋光一般的轻轻转动着,像是在透视着某种无形的风景。事实上在她使出了浑身解数,恳求到了那位主人的几次余泽后。
阿云也感受到了某种立竿见影的变化。虽然她看起来依旧还是盲眼难视,却可以隐约看到一个模糊轮廓的世界;比如色彩斑斓的阳光和幻映着虹彩的花草树木;再配合她锻炼敏锐异常的其他感官。
已然可以像正常人一般的起居无碍了。显然,这就是对她余生的光景,最美好的祝福和幸运了。但她同样也不免会为此患得患失,在品味到了诸多美好而顺遂的事物之后,又自然担忧有可能失去?
所以,她只能像在地下鬼市一样的,勤加不缀的锻炼自身和重新捡起昔日的学识;哪怕她此刻依旧看不了字,也依旧恳请着已能活动上身的明翡,代为朗读之;只为了补回自己被磨难浪费的时光。
她当然也知道明翡身上的变化,却重新达成心照不宣的默契。毕竟,在那位清奇园的主人面前,她们其实是相对一体的产物。只是相对同为女性也我见犹怜的明翡,阿云属于附带和从属地位那个。
想到这里,她青榴纱裙笼罩下的身躯,不由有些微微的滚烫和隐隐胀痛起来。下一刻,在她身前荫盖如伞的大树上,突然浮现出了一个人形的轮廓;紧接着脱离了
枝叶的遮掩,露出一名娇小女性。
只是这名女子,虽有着孩童一般的体态和清秀的小脸,琥珀色的眼眸中却透出,成年人才有的成熟和理智异常。一开口更是有些煞风景的结结巴巴道:「云嬢,锦天……即席……叫偶读书识字!」
「好,那我们就从《兔园册》和《千字文》开始吧。」阿云闻言一愣,却有露出了由衷的微笑道:因为她隐约知道眼前这位,了是那人带回来坐镇后园的人形山精,号称「山林之子」的殊异存在。
据说是古时大名鼎鼎的地祗之一山鬼,隐世至今的眷属和后裔,因此举族都是女子;更拥有天然亲附草木之能,如今正效力西京里行院配下;眼前这只更是其中的翘楚,亦与她拥有一种天然亲和。
与此同时,作为清奇园前院主管,一身红螺褙子藤纹裙,挽着居家式偏梳髻的锦瑜;也带着侍儿漫步在东大市一隅的女街内。当然了,说是东大市的一隅,但其实前后占据了相当广大的一片范围。
只是用丈高的木栅和隔墙,将这片区域专门隔离出来,作为京师女子吃喝玩乐、消遣休闲、采买游宴的专属区域;因此,能出入期间也仅限女性。自乾元年间初创而运作至今,也有百年的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