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京城之中,最大的公共娱乐场所——丰声苑,足容数千人的大剧场内,也正在上演着魔改版的百戏剧目《女状头》;随着台场之上,穿着和称谓都隐喻武周时代的演员,咿呀唱作着互诉衷情。
在观戏位置最好也最贵、陈设最为豪华的第四层包厢之一内;阿姐举着一只小巧的咫尺镜,仔细打量着远处台场上,精致华美的山水楼台背景细节;一边听取来自侍女舜卿和管事瑾瑜的轮番汇报。
直到她突然轻轻挑起曼妙的眉梢,又释然的舒缓下来;不动声色的放下银质的咫尺镜,对着刚汇报完京畿外产业收益的舜卿道:“卿卿,须烦你往梁大使府上,探问那位老家人,顺带取样东西。”
“稍后,再传话右徒坊当值的李(环)都尉,就说郎君想要私下在京中寻个人;早年曾经是夏国使馆的随员,后来却留在京师成家立业;至今也有四十六七的年岁,姓师,曾名振生,字文先……”
片刻之后,作为大包厢的隔壁小套间内,却有人轻轻了敲响壁板;随即,瑾瑜上前掀起细密的珠帘;就见眼上带着黑纱的阿云,静静的垂手恭立着,阿姐不由轻声问到:“阿云,可有什么事么?”
“回娘子,是明翡请我传句话儿。。”阿云温良恭顺的答到:“她在剧场内看戏时,似乎无意窥见了昔日的故人。”“故人?”阿姐闻言一愣,脸色微微的肃然起来:“却不知是什么样的故人。”
作为那位郎君身边最亲密的枕边人,她自然也掌握和了解了绝大多数,鲜为人知的机要和内情;其中就包括了明翡的来历,以及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的前因后果。禹藩萧氏的覆灭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因此,与明翡相关的一切故人,只怕是没有任何好事可言的。随即阿云的回答,果然印证了她的猜测:“乃是萧氏曾经的通家之好,与那位名声在外的长姐,往来甚密却突然消失多年的藩家子。”
“既然如此,的确是不可不防。”阿姐当机立断道:“瑾瑜,你且拿我的信物去到政坊(裴府),面见大兄说明其中的缘故,请他以宗藩院所属的卫士协力一二,我这儿,先让人盯住这位故人。”
在尚书省内,刚被宣麻授任为门下省右仆射,而跨越一个人生重要位阶的南怀恭,却没有多少喜色和自得;反而是对着即将接手相应职分和档牍、文籍的尚书左丞张栩源,郑重其事的再三交代到:
“但凡涉及那位谪仙及里行院之事,都需排在一切日常关务的首要。现如今,无论是主张持正也好,依旧秉持均衡也罢,都不得不要更进一步的退让,他反而是不可或缺的奥援和潜在的助力了。”
虽然,从主持尚书省的主官之一,变成了门下省的副职,完成了从总执六部的事务大臣,到了可以参与军国机要的决策重臣跨越;但这何尝也不是将他,从真正做事的位置,置换下来的交换妥协。
要知道,在门下右仆射之上,还有正任宰相之一侍中;若是背景和手腕都强势一点的人,甚至可以压制住他;在政事堂的堂议无法施展;就算背景和手段不够强势,也可以事事牵制的他无所成就。
只要不加上“同中书门下三品”的职衔,或是正任为中书令、侍中;无论是中书右仆射、还是门下右仆射;也就是个政事堂内与会旁听的资格,外加宰臣的清贵头衔而已;与留堂咨问的宿老同序。
然而,尚书左丞张栩源,却在满面正色的应承同时,心中确实隐隐别有计较。因为,在来自大内和扶政三家双重压力之下,朝中现已当道多年的权衡派、持正派或是调和派,都不免难以为继下去
因此,作为现有格局退潮后的出路和后手,他在暗中已接受来自某位显赫人物的善意;唯一的条件就是,让那个足以成为朝堂诸多麻烦的根源,也正不断引出更多是非的“谪仙”,在外多盘桓些。
比如,这次从安西、北庭牵扯出来的干系,甚至在政事堂的例会上,引发了多位相公的分歧和争议。虽然,堂老们努力压制了消息;但张栩源在尚书省依旧得到了一点,有人刻意泄露出来的风声。
至少包括营田使在内的,数位边疆重镇的要员,居然与当地的寇盗牵扯不清,甚至涉嫌长期通贼;而一直被朝廷官面上否认存在的七大寇之一,居然在安西、北庭间收纳流亡,妖异;聚兵甲上万。
这也实在太过骇人听闻、悚然视听了。更别说那个长期尸餐素位的北庭副都护虞山,本是外戚加勋门的出身。当初处于朝廷派系的权衡考虑,才委任为副都护,就没指望他能大展手脚,有所在为。
但是事到临头,他的这一番变相临阵脱逃的作为,却将背后的势力推上了风尖浪头;也让政事堂不得不为此事,专门召开被称为“中朝”的扩大堂议。甚至就连预定入阁的三位宰辅堂推都延迟了。
因为,作为遥领北庭大都护的衡王,安西大都护的豫王,都已经象征性的相继上书请罪了。这也变相倒逼着总持外朝的政事堂,不得不派出足够身份的中枢重臣,充当安西、北庭两地的查办钦使。
不然,以一个正六品本官的巡道御史/妖异讨捕,继续查办和署理一系列四五品的都护府官员,那也太不体面和有悖体制了。但受到冲击最大的,除了虞山背后的勋旧/外戚之外,还有广大中立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