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宣室中,刘协便已经和孔融透露了他复兴汉室的计划。
青州为袁绍长子袁谭镇守之地,而孔融便是青州下面北海郡的国相。
刘协欲取青州,却问计孔融。
是为一语双关。
一为问计,请孔融出谋划策。
二为孔融本人。
“陛下……”
孔融面露难色。
他久经官场,如何听不出刘协一语双关。
如何听不出刘协想要得到他的效忠。
徐徐抬起头,孔融看向刘协,再次顿首:“陛下信任,臣无以为报,臣请赐死。”
方才将内心的想法全部袒露出来后,孔融便准备迎接刘协的雷霆之怒。
他很清楚若眼前天子为真,他便犯下悖逆之罪。
对天子而言,无论他再怎么难以决断,也必须有所决断。
让伪帝共享天子之名,于任何一位帝王而言,都是难以容忍的事情,是取死之道。
如今又拒绝向刘协效忠。
唯有一死。
刘协盯着孔融看了许久,眼神从期待到愤怒再到凌厉,最后杀机浮现。
可渐渐地,杀机隐没,归于冰冷。
“你太让朕失望了。”
没有发怒,没有斥责。
声音很平静,但平静中却仿佛透露着伤感。
刘协转过身,背对着孔融,用不带半点感情的声音说道:“你走吧,好好活着,给朕经营好北海。”
“朕不需要你死,也不想看到伱死,朕要你好好活着。”
孔融闻言,脸上布满了自责和愧疚。
出了皇宫,离开邺城,他便要被天下人唾骂;自身声名扫地不说,更有辱家族长久以来积攒的声望。
而且犯下如此罪行,对天子来说更是不可饶恕的,除了以死谢罪,他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但是天子却让他继续活下去。
孔融抬起头,看向刘协那挺拔的背影,心中不解:“陛下为何要饶恕臣?”
“饶恕?”
刘协嗤笑一声,微微侧首,余光瞥向孔融,一片冷漠。
“朕要你活着,是让你好好看着!看朕如何诛杀曹贼与伪帝,看朕如何扫荡不臣,重整山河!”
“朕要让你知道,没有你的认可,朕照样可以光复大汉!”
“因为朕——受命于天!”
刘协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宣室回荡,气吞万里如虎,充满了强大的自信和骄傲。
他口中所言仿佛不是理想,而是既定的未来!
这是身为帝王的傲慢,也是身为帝王与生俱来的自信。
孔融心神俱震,他明白陛下不屑让他以死谢罪,而是要让他活下去,活下去见证身为天子的他,是如何席卷八荒、横扫天下!
届时再问他一句:朕这天子,真否?
他心中万分期待和渴望,渴望眼前这位天子是真正的大汉正统,而非袁绍找来假冒的傀儡。
孔融原本求死之心已然改变,浑浊的双眼重新焕发光彩。
“臣定当鞠躬尽瘁,使北海百姓安居乐业。”
“陛下居于深宫之中,群狼环伺,危机重重。望陛下务必小心谨慎,以自身安危为重!”
背对着孔融的刘协一言不发。
孔融恭恭敬敬地行完三叩九拜大礼,道:“陛下,臣告退。”
说罢,起身离开宣室。
待孔融离去有一段时间之后,刘协脸上的冰冷骄傲才慢慢消散。
仗义死节,这四个字的含义,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孔融的确是一位值得敬重的老者。
“眼下这一关,应当是渡过了!”
穿越到这个时代之后,孔融是遭遇的第二大危机。
当孔融离开邺城,离开冀州之后,意味着天下间再也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他的天子身份。
哪怕真正的天子!
哪怕袁绍或者沮授突然发疯,对外说出他的真实身份,也不会有人相信。
往后即便天下人再怎么议论,也只能衍生出一个局面——强者为天子,弱者为伪帝。
而他本身在身份可信度上,就要比许县的汉献帝高。
不愁日后没有贤才来投。
只要摆脱袁绍的桎梏,他就是大汉正统。
“虽然没有得到孔融的认可,但我的天子身份也彻底站稳脚跟,这是里程碑式的一大进步。”
“如今只需忍辱负重,静等郭嘉和贾诩祸乱袁绍内部。”
刘协心中升起万丈豪情,一切都将按照既定的方向发展。
……
离开皇宫之后,孔融便径直赶到了城外驿馆。
太史慈早已在驿馆门口等待多时,见孔融回来,立马迎了上去。
“国相可还安好?”
见孔融脸上还有着未干泪痕,太史慈心中悲戚。
他知道,这位名誉天下的老者,从今往后将会遭受无尽的谩骂。
孔融失魂落魄地说道:“回到北海,我便传告天下,鉴别不出天子真伪。”
“唉……”
太史慈长长一叹。
宁愿牺牲自身的名誉,也不想承担认错真龙的风险。
明明对大汉一片忠心,最后却要落得个声名扫地的下场。
这怎能不令人悲叹?
“走吧,收拾下行礼,我们回北海。”
“是否要与袁绍知会一声?”
“不必了,冢中枯骨罢了,何必知会?”
从刘协口中得知了袁绍的真面目后,孔融对袁绍也没有任何好感。
在他看来,袁、曹二人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都是挟持天子的逆贼。
幸好两位天子有区别。
许县的那位受到曹操钳制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邺城的这位卧薪尝胆,暗自图谋发展,蓄势待发。
此时的袁绍在孔融心中,必会步袁术的后尘。
收拾好行礼,登上马车离开之前,孔融深深地看了邺城一眼。
心中除了对天子的愧疚和自责之外,他再无其他遗憾了。
“陛下即便不是正统,亦能保我大汉国祚延续。”
……
刚刚睡醒的袁绍,得知眼线传来的消息,心中一阵火大。
“这个老匹夫,竟然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
袁绍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匆匆穿衣起床,他本想亲自带孔融入宫,怎料孔融天还没亮就出发了。
如今更是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