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是非得要棉大衣保暖,而是此时觉得有头有脸的人,习惯性穿着能遮挡大腿长过膝盖的袍子,露出大腿和裤裆总感觉别扭,只有为了干活什么都顾不得的泥腿子,才会短打穿搭。
哪怕在草原上也是如此。
赵传薪眼睛一瞪:“要啥棉大衣?让你穿啥就穿啥,废什么话?”
公职人员,多在室内活动办公,扎赉-诺尔那边有的是煤,现在承包给了五翼总管,冬天取暖那是问题吗?
杨桑阿讪讪,将深蓝色西装套上,裤子和皮靴统统都有。
公职人员和士兵不同,他们也不必排队,各自试穿。
姚佳也换了一套,遗憾说:“和我的软丝衬衫不搭啊……”
有段时间洋人流行柞蚕软丝衬衫,又薄又软又蓬松,赵传薪看见男人穿那个就想给他一电炮。
“趁早别穿那个,娘炮。”赵传薪点评。“至少要混纺的厚度,才能显出男人的阳刚气质。”
姚佳见赵传薪也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咂咂嘴心说在鹿岗镇赵传薪和苗翠花那都是时尚急先锋,引领时尚弄潮儿,听他的准没错。
赵传薪拍拍杨桑阿的后背:“挺胸拔背,儒家也是讲究正襟危坐的,站如松,行如风,坐如钟,胪滨府的公务员要有气势,今后准备一根荆条,谁他妈缩肩塌背的就抽他一条子。”
天色阴沉,没有天气预报,百姓自己就多少具备预判天气的能力。当有天气预报,这种能力会慢慢消失。
杨桑阿穿着西装对赵传薪说:“知府大人,要下雪了。”
赵传薪纳闷:“你咋知道?”
“反正我就是知道。”
这人说的没错。
下午,小雪纷纷扬扬,被东南风吹的横着飘,天地茫茫一片。
兴许是百姓都提前感知了天气,今天胪滨府少了许多业务。
大家趴在窗台向外看。
从外面骑马匆匆而回的杨桑达喜,进屋抖落身上的雪花,抬头一看:“你们……”
屋里清一色的深蓝色统一制服,笔阔的裤子,能骑马也适合正装的圆头切尔西靴。
精气神立刻提了上来。
唯独每个人脑后的大辫子,多少有碍观瞻。
这会儿杨桑阿有些适应新制服了,得意的倚着窗台说:“怎样?”
“说不好,这样是否,是否有些不体面?”
“知府大人说,要与时俱进,不能墨守成规,穿着窝囊、邋里邋遢的,百姓不会信服,须得体现咱们胪滨府的精气神。”
杨桑达喜撇撇嘴:“洋服有甚好?袍子多体面。”
之前还有些不适应的杨桑阿,此时闻言却嗤之以鼻:“洋人的枪炮不好,你继续用弓箭;洋人的火车不好,你继续骑马;洋人的汽船不好,你继续杨帆;洋人的机器不好,你挖矿排水继续用木桶拎……”
杨桑达喜听的脸红脖子粗,却无法反驳。
这其实都是赵传薪的原话,只是被杨桑阿挪用而已。
见自己将杨桑达喜驳斥的说不出话,杨桑阿得意洋洋:“听说洋人以前男人喜欢穿女人那样的裙子,还要套着一条丝袜到腿根,腿毛都钻了出来,你看现在还有穿的吗?他们在进步,你就非得往后退不成?这有什么得意?人挪活树挪死,非得守旧才叫好吗?”
以前,无论是洋人本身长相,还是洋人的穿搭,还是洋人带来的各种奇技淫巧,到了中国来,被官民视为洋相。
这个词最早出于李鸿章之口。
那会儿大家乐的合不拢嘴,开心啊,看小丑上蹿下跳。
有一天,大家笑不出来了,因为发现小丑竟然是自己。
慈禧还以为能单挑全世界呢,结果被痛殴,大家彻底没了笑脸。
杨桑达喜跺了跺脚,也去找制服试穿去了。
赵传薪出门。
他先去了一趟封顶并安了门窗的学堂,将炉灶里加满了煤块,用旧神坩埚烙印点燃。
然后才朝巴雅尔孛额的蒙古包走去。
草原的风很邪乎,能把人吹得东倒西歪,吹得灵魂冒烟。
那老家伙别再冻死了。
到了蒙古包一看,巴雅尔孛额穿的不多,似乎还是那一身破袍子,单薄的很。
蒙古包里不知谁送来了干牛粪,点燃牛粪的味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刺鼻,会闻的都说有青草芬芳,但赵传薪是闻不出来的,总归没那么好闻就是了,燃烧后的灰烬有点细,掀帘子带起的风都能让火堆扬尘。
但总体来说蒙古包里并不是特别冷。
“来了。”巴雅尔孛额两只关节粗大的手掌,夹在两腿间取暖,抬头笑着看着赵传薪。
“之前忙忘记了,学堂已经建好,我带你搬过去。”
巴雅尔孛额看了看自己脏污盖过原色的袍子,屋里每一件东西,都有着浓厚的包浆,纹路中都有深黑色油乎乎的老泥,包括他的神鸦刀刀把儿。
他微微低头说:“不去了吧,在这挺好的。”
赵传薪龇牙一笑,将他的那些“跳大-神”的玩意儿统统收进空间,锅碗瓢盆一样不落下。
巴雅尔孛额傻眼了。
这一手他是见识过的,赵传薪这是逼他走。
他苦笑一声:“那学堂我白日里去看了,连台阶都干净的不像话,墙壁快赶上一条胳膊厚,让我这个半截身子埋黄土的老家伙住进去可惜了。”
赵传薪单手将他搀扶起来,手一抖,多了件棉大衣给他披上:“当初那会儿,你还想为了你那个徒弟跟我拼命,那个精神头哪去了?住个新房子,胆战心惊的,也不像个逐南闯北饱经沧桑的老家伙啊?”
赵传薪说的是蒙骗巴雅尔孛额的那个小鬼子间谍。
最后竟然还想要加害于他,或许正是此事,让老头泄了精气神,回来后便一蹶不振。
巴雅尔孛额扶着膝盖起来,觉得定是太阳神保佑,否则怎么能碰上赵传薪呢?
临老了老了,竟然还要享福了?
但他不善于表达,只是闷头跟着赵传薪蹒跚而行。
一高一矮,一挺拔一佝偻,两道背影涉过漫天大雪,留下两串一深一浅的足印。
巴雅尔孛额进了属于他那间屋子,那是小学堂唯一一间有炕、炉灶在外面的房间。
因为赵传薪先来点着了炉子,炕和火墙已经微微发热,让屋里有了暖意。
赵传薪说:“你先坐在火墙上,我给你收拾一下。”
哪怕赵传薪一口一个老家伙,没有丁点尊老的意思,但还是让巴雅尔孛额觉得自己承受了太多好意。
他摆摆手:“收拾什么?挺好的。”
家徒四壁,学堂只是刚建好,还没有添家具,远远算不得好。
谁知赵传薪早有准备,先将巴雅尔孛额那一套古怪玩意儿放在炕上。
旋即哗啦一声,木方、板子等木料抖落一地。
原来赵传薪早有准备,让朱老八给弄了大圆木截的木料,尺寸已经量好。
做家具,不是钉子匠,就是榫卯怪。
赵传薪习惯用钉子,但这些木料却已经做好了榫卯的口子,他找了个木匠帮忙设计的。
只怪他不愿意浪费脑细胞却琢磨。
脱掉外套,他穿的也不多,风衣里面是土绿色衬衫。
DuangDuangDuang……
木槌一顿敲,大力出奇迹,一下一个,只因精灵刻刀切的太丝滑没有毛刺。
片刻,一张简易办公桌支棱起来,旋即是椅子、衣柜,展示架。
巴雅尔孛额觉得屁股下的火墙有些烫,他挪到了炕沿。
这可比蒙古包热乎多了,以前想都不敢想。
坐着看赵传薪干活,一般人没这个待遇,绝对是一种享受。
实木桌子,赵传薪拎着单腿轻飘飘的、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的架势,单单这种力量美感就让人赏心悦目。
Duang,一脚将桌子踢到窗旁,又开始组装展示架。
Duang,一脚踢到墙角……
赵传薪绝非是超高智商的天才,但他逻辑清晰,且身体极度健康促使头脑清明,别看做事快,但极有条理。
没多大功夫,就把家具都组装完成。
关键是趁手,木槌用就出现在手里,不用收起,用了再拿,绝对不会出现想用却找不到的情况。
想要空出双手,立刻就能空出。想要地上哪块木头,先收起再取出,又到了手里。
要的就是效率。
原本家徒四壁,没到天黑就成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公寓。
此时的火墙和炕都烧的乎热乎热。
极寒的地方,火墙和炕,相当于巨大的暖气片,只要烧火,温度上来后挡都挡不住。
那厚到离谱的墙,让格子窗分分钟变成飘窗,坐在上面也不是问题,极大的隔绝了外面的寒气。
赵传薪挽起袖子,也没穿秋裤,都觉得有些热了。
他脱掉衬衫,里面是一件T恤。
先去给炉子添了煤,又回来给安排家具的位置。
最后的炕柜安装好,将三套被褥装了进去:“以后有朋友来住,备用的。”
都是沙俄那边抢来的,自己不花钱用着就是实惠。
巴雅尔孛额看着崭新的被褥,又觉得犯难。
不知多久没洗过澡了,睡上去可不就糟蹋了新被褥?。
赵传薪去了外面沙堆,戴上泥抹子手套聚了个岩石浴缸。
先用水冲洗,倒在台阶外的泥地上,不然台阶会结冰,那群孩子滑倒说不定磕掉俩门牙。
本来就豁牙漏齿的,再少两颗更难看。
为何用水冲洗?因为每次聚沙,都会留下杂质灰尘。
回去将浴缸注满水,旧神坩埚烙印加热,告诉巴雅尔孛额:“来吧,搓搓你的陈年老灰,掉一斤轻一斤,丝瓜瓤子给你备好……”
巴雅尔孛额惊讶的摸着浴缸质感:“比外面墙还要好些的石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