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做了一场梦。
在梦里,他化身一头驱驰天际的巨兽,在天空中自在遨游,直至有人想把他当驼兽拉车。
他自然愤怒,他那般雄伟磅礴的存在怎可帮人拉车,哪怕那辆车有着远比他更加庞大,包覆着厚实的合金,在真正动起来后就不需他再提供上升力也是一样。
何况这样的尝试没有意义。
天岳早已崩断,远不及苍穹,那人已没有机会寻到故人。
可那人又是无比的执着,三番五次的烦他,仿佛他与其他巨兽有所不同,仿佛他就一定能驼起那人笨重无比的铁壳子。
梦中不知过了多久,他最终还是被说服了。
也不知到底是怎的说服了,他只记得见到对方摸出了一张奇怪的小片物件后,自己就叹息着任由其将那鞍具般的巨大袋子固定自己周身,然后……
然后便是奋力的奔跑。
跑到火花盛燃,跑到耳边充斥爆鸣,跑到自己浑身剧痛,心肺更是犹如火烧般的,祈求着四足停下那同归于尽般的驱驰。
但大脑终归没有答应。
他没有停下,他没有减速,他如一头沉默的驼兽,自下而上地化作耀眼的火光,奔至彻底化作穹顶缩小的光点时——方才开始在麻木中的微轻下,悍然扭转身躯。
望着那仍然上升,仍然围绕着火光的铁壳子,朝着天际,朝着那双月之一的所在飙升,化作远比自己更耀眼的巨大光辉。
不以服箱…谁说……不以服箱……
这不是…做到了吗,作为最后的…协助……
希望你真的能找到他吧……
找到那被幽囚的……
他在那刺目的光芒中闭眼,酸涩的白芒中唯余周身的灼痛,迎接那光明中忽入黑暗的转变,却又突然听到一句询问:
“被幽囚的什么?”
“哇!”他猛然睁眼,所见乃是清澈得陌生的蓝天。
与那视野边缘残留些许的白雾。
难道我还在飞?
他不由想着,却又听到那熟悉的一声:“别牛叫。”
呃……
他扭头,便见没好气的天书生,正坐在一截…像是什么大树桩子的东西上俯瞰着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睡着了吗?
之前不该是……?他吃力的回想着,继而瞪大了眼睛,再看那天书生,再发出一声更加响亮的:“啊!!!!”
“…我真受不了了。”似乎被震得耳朵疼的抬手撑耳的,却又只是象征性地只撑一边的天书生,在抬手间好像在半空散布了什么奇怪的纹路。
而牛郎自己只是下意识地瞪着那个青年,瞪得像个铜铃。
在那回想里,他记起了那无尽的黑炎,那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氛围,以及在那氛围中,身缠无数火焰枷锁的青年。
时而是那副熟悉的平静模样,时而是一副狰狞可怖的怪物外表,他的手中缠绕着同样的火焰锁链,以一副泰然自若的站姿与神态,头也不回的朝自己迅速低声道:
‘待会儿出去立刻反方向跑。’
而他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眼前一花,只觉无比灼热的同时,再见那可怕的神仙与那陌生的,与之前的天书生姿态一同悬于半空的庞大怪物。
可那明明是与天书生造型不同的怪物啊?
他愣在当场,一动不动,俨然忘记了青年刚才的指令,便因陡然的地震而摔倒在地,望着那好似离自己很近,又实际颇远的巨兽,与那躬身望着巨兽的怪物侧脸,都还没来得及叫——
就因陡然的灼痛而视野一黑。
他回想起了那一切,便震惊问:
“你也是神仙?!”
“不是。”天书生面无表情,回答不假思索。
“可你都能变成那样!”不曾注意自己些微的沙哑,牛郎抬手比划着,活力仍然,“还能变回现在这样!”
而那天书生也仍然平静。
“并不只有神明能做到这一点。”
“那你就是那些天师提到过的妖鬼?”
“世上之事绝不非黑即白,牛郎。”
“那你是什么?”
“推你下河的人,你口中的天书生。”
“我都快忘了这回事了你居然提起!”
“已经发生过的事是不应忘记的,过去的记忆总会追上你的,牛郎。”
天书生说着,扭头看向门外的方向,像是意有所指,又回首目光复杂,像是想起了其他的什么,而牛郎自己也沉默,忽地想起了那已经开始褪色的梦。
有些梦就是这样,梦中无比清晰,好似能完全感同身受,可当一旦醒来,那份感触,那份记忆都会迅速斑驳,就好像你的脑袋一点都不希望你记住,连点内存都不愿给出。
但他仍然记得那宛若身体燃烧般的灼痛,就像不久前他坐在石头上端着鱼竿打盹那般清晰,当他习惯于佯作无事的开个玩笑时,却被推进了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