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书房里,管家点燃最后一盏烛台之后,就径直离开了书房。
与此同时,他也叮嘱头戴斗笠的信使道:“你就站在这里等。”
“是!”
蒋瓛的眼里,胡惟庸派来的这位信使非常的规矩,就真就是站在这里一动不动,既不摘下斗笠,也不抬头一下。
好一阵子之后,门外才再次传来了管家的声音。
“老爷,您慢着点!”
蒋瓛随着声音的方向微微偏头,他只看见管家提着灯笼头前带路,一名大约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扶着李善长,一路向书房而来。
仅看这小姑娘一身的绫罗绸缎,就知道她绝对不是小丫鬟这么简单。
紧接着,他就想到了这小姑娘的真实身份。
传说李善长晚节不保自甘堕落,退养回凤阳之后,还以六十岁之躯,纳一位十六岁的美妾。
关键是他还极为不低调,排场有多大就搞多大,一副生怕朱元璋不知道的样子。
“老相国,您老是在学郭子仪自污啊!”
正如蒋瓛心中所想,李善长纳妾之后就没碰过,完全是拿人家当穿着绫罗绸缎的丫鬟使唤。
终于,李善长在小妾搀扶,管家掌灯的双重保护下,慢慢的走到书房门口。
可也就在管家从外面关闭书房门之时,李善长突然就变得硬朗无比了!
他不要任何人搀扶不说,还走得步履生风!
蒋瓛看着干脆落座的李善长,也是心中暗自夸道:“你不仅在自污,还在装身体不好,当真是演得一手好戏啊!”
也就在蒋瓛如此夸赞之时,李善长便声音低沉道:“把信给我吧!”
胡惟庸的信使这才从怀里拿出蜡封严密的信件,双手奉送到李善长的手里。
书桌烛台之上,李善长不像朱元璋拆信那样粗鲁,他拿着小刀,非常缓慢的,一点一点的撬开蜡封。
速度之慢,慢得胡惟庸的信使着急,趴着房顶的蒋瓛也着急。
终于,胡惟庸的亲笔信出现在了李善长的眼里,也出现在了蒋瓛的眼里。
信件内容:“老相国安好:”
“雁门知县叶青成功守住雁门关,等到徐达的大军,还聚歼敌军二十多万于城下,己方伤亡微乎其微。”
“不仅如此,徐达还按照他出的主意,顺利拿下元庭哈拉和林,寻回传国玉玺!”
“本次上税,他各项政绩远高于其他人不说,还建立战备粮仓、备灾粮仓、变现粮仓。”
“.”
“陛下龙颜大悦,准备让其破格升任京官。”
“若此人入京,必定成为陛下的得力臂膀,我们将会陷入巨大的被动之中。”
“还请老相国给学生出个主意,我们该怎么做,才能在不明着得罪陛下的情况下,阻止其入京为官!”
李善长看着这些足以让常人惊掉下巴的内容,表情却是自始至终都平静如水。
他只是缓缓扭头看向雁门县的方向,依旧平静道:“真是个文武全才啊!”
“只可惜,他不愿意成为老夫的门生!”
话音一落,他就摘下烛台灯罩,点燃了这封信,任其在砚台里燃烧殆尽。
蒋瓛看得出来,李善长的内心深处肯定也是非常震惊的,如若不然,他不会给予叶青这么高的评价。
但他的外在表现,却始终是那么的云淡风轻,真就是用他的表现,完美诠释了‘喜怒不形于色’六个字。
“难怪太子殿下对这老相国如此上心,他才是最老的老狐狸!”
也就在蒋瓛暗自如此评价李善长之时,李善长突然就拿起了毛笔。
与此同时,站在他面前的信使,和趴在房顶上的蒋瓛,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他的笔尖之上。
对于胡惟庸的信使来说,老相国的笔下,便是阻止叶青入朝为官的良策!
对于蒋瓛来说,唯有知道他们阻止叶青入朝为官的良策,皇帝一家子也才能想出最好的‘破敌之策’!
而对于蒋瓛个人而言,他也希望叶青可以入朝为官,他们全体锦衣卫都希望叶青可以入朝为官!
毕竟叶大人随便打赏一点,都够他们干十年的了!
关键是叶大人的打赏,他们可以当着皇帝老子的面拿,这就简直不要太爽了!
“怎么还不写啊?”
眼里尽是期待之色的胡惟庸信使和蒋瓛,看着那迟迟不落在纸上的笔尖,同时心中抱怨道。
可也就在二人如此抱怨之时,李善长却是干脆的收了文房四宝。
“啥意思?”
“这是老相国也没了主意?”
就在二人下意识的如此思索之时,李善长便招呼信使附耳过来。
蒋瓛只看见李善长说了几句悄悄话,信使就当即点了点头。
只可惜,以蒋瓛的视角,他既看不到李善长的口型,又看不到信使听到悄悄话之后的眼神等细微表情变化。
他能看到的,就是一个大斗笠挡住两个脑袋,要不是斗笠有那么点上下抖动的幅度,他都不知道信使听到悄悄话之后,还有点头的动作。
“老相国,小人一定把话带到。”
蒋瓛的眼里,信使退到一旁,干脆的行了个抱拳礼之后,就果断转身离开了。
片刻之后,李善长也走出书房,背着手看向应天府方向的星空。
他只是语气悠悠的自语道:“如此文武全才,还寻回传国玉玺,老夫也着实为他高兴啊!”
“如果他能成为老夫的门生,老夫一定保他官居左相!”
李善长话音刚落,被他当丫鬟使的小妾和管家,就赶忙凑了过来。
回房的路上,李善长又变成了那个又需要搀扶,又需要人掌灯才能看见前路的老太爷。
随便哪个路人看见他这幅样子,脑子里都只有一句‘半截身子已经埋进了土里’。
如果蒋瓛不亲眼见证他在书房里的表现,也一定会这么认为。
蒋瓛目送李善长回房之后,这才轻轻的坐了起来,然后就开始对刚刚看到的一幕,进行总结和分析!
“很明显,他并不是脑子里没主意,而是他觉得他想出来的这个主意有些特别,特别到他不愿意写信!”
“写信有可能落入锦衣卫之手,口述便能保证只有信使和胡惟庸知道!”
“到底是个什么主意?”
“.”
蒋瓛坐在这里思考了半天,也想不出一点头绪。
没有办法,只有抓紧回去,让恩师毛骧帮忙分析分析。
出来替太子办差,结果什么消息也没带回去,多少还是有些不合适,尽管责任不在他,但他作为被太子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还是希望能找到一点对太子有用的线索。
转天清晨,凤阳府城门大开之时,蒋瓛就第一个出城,然后一路往应天府狂奔而去。
傍晚时分,蒋瓛就风尘仆仆的回到了宫里。
可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去东宫太子府,而是来到锦衣卫指挥使司,找到指挥使毛骧。
“恩师,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您帮我分析分析,那李善长到底想出了什么幺蛾子?”
“哪怕就是有点眉目线索也好,不然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去交差啊!”
身披黄底锦衣的毛骧,只是白了蒋瓛一眼道:“我看你小子的魂魄,有点飘啊!”
蒋瓛不解道:“恩师,这话什么意思?”
毛骧根本就不看蒋瓛一眼,一边看京城刑狱文书,一边说道:“你知道我们是个什么角色吗?”
蒋瓛当即严肃答道:“我们的主要职责是掌驾前侍卫、缉捕、刑狱之事,我们不受中书省和六部所辖,直接向皇帝负责。”
毛骧依旧不看蒋瓛一眼,只是随意说道:“简单点,就是陛下一家子的鹰犬爪牙!”
“鹰犬爪牙不需要分析事情的,只需要把陛下一家子吩咐的事情办妥,只需要把你听到的和看到的,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们就行。”
“至于根据看到的和听到的,又能想到什么,那是他们的事情,不是我们的事情。”
“就算他们问你怎么看,你也只能说‘恕臣愚钝’。”
“那些文臣要会装傻,我们更要学会装傻,鹰犬爪牙太聪明的话,就离死不远了!”
蒋瓛听到这里,当即眼前一亮,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角色定位。
他确实是有些立功心切,也确实是太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蒋瓛当即一拜道:“多谢恩师提点,我这就去换衣服,然后面见太子殿下。”
“换什么衣服?”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本就该马不停蹄的去见殿下,你想让他知道你有空回去换衣服?”
“他知道你有空回去换衣服,又会不会知道你还有空来见我?”
“你想你师父我和你一样,魂魄都飘在体外不踏实吗?”
蒋瓛接受完毛骧的教育之后,便一路往东宫太子府而去,这一路上他是一点都不敢再做耽误,但他的脑子却想了很多。
正如毛骧所说,在这个名叫皇宫的黄金牢笼里当差,每个人都要清楚自己的角色,不能有半分逾越。
稍有不慎,魂魄就不是‘有点飘’这么简单了!
他没被毛骧开窍还好,一旦被开了窍,他就有了和毛骧一样的感觉,那便是在皇帝身边,远不如在叶大人身边来得轻松。
即便他没有见过叶青,只是和叶青一伙的知府大人接触,也让他有了强烈的感触。
其实,他之所以这么想搞清楚李善长整叶青的方法,还真不完全是为了向太子尽忠,也有想帮叶青一把的意思。
只可惜,他想不出来一点线索,身在这个位置,也不敢再去琢磨这些不该他琢磨的事情。
锦衣卫指挥使司大门外,
毛骧目送蒋瓛离开之后,就看向了雁门县的方向,目光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他希望叶青可以来京城,也想帮叶青做点什么,但以他现在的身份,又坚决不能帮叶青做任何一点事情。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有任何明显帮叶青的举动,他的小命不保不说,朱元璋还会把刀口对准叶青。
所以,他不帮叶青就是对叶青最大的帮助!
“难道.”
想到这里,毛骧突然就眼前一亮,因为他觉得他可能猜到了,李善长教胡惟庸整叶青的办法。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把他猜到的事情说给朱元璋听。
正如他教蒋瓛的锦衣卫为官之道,身为鹰犬爪牙,应该有能力,但不能有太多的脑子。
再一个就是,如果朱元璋听后问他一句‘你对叶青的事情这么上心干嘛’的话,他日子难过不说,叶青的日子也难过。
想到这里,毛骧眼里的担忧之色,就变得更加的浓郁了!
“叶大人,”
“想整你的人,太聪明,也太阴损了一点!”
就在毛骧如此思索之时,蒋瓛便来到了东宫太子府。
正如毛骧教他的那样,他只是把他听到的看到的,一五一十的说给朱标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