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朱厚熜蹲坐在宽大椅上,身罩大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目光呆滞无神。
黄锦心都要碎了。
一咬牙,一跺脚,黄锦便要去连家屯儿,这次就是被李青拍碎,他也要强留下李青。
不就是一巴掌吗,眼一闭就过去了。
不料,刚走出两步,就被叫住了。
“黄锦,黄锦……”
黄锦忙驻足,转身小跑上前,“皇上,奴婢在呢。”
朱厚熜却是不看他,依旧保持着原有姿势,讷讷问,“他,他真的要走了吗?”
“皇上……”
“真的要离开朕了么……”
黄锦没绷住,一下就流出泪来,安慰道:“不会的,他走不了,他都忙了上百年了,万不会就此离去的,肯定还会回来。”
“真的?”朱厚熜抬头,神色仍是茫然,喃喃道,“真的会回来?”
“肯定啊!”黄锦吸了吸鼻子,道:“上百年的精力,上百年的感情,岂能说断就断?奴婢还是了解他的,他这个人啊,脾气差,爱动手,可心肠是真好,大好,才不会对大明修袖手旁观呢,皇上你就放心吧。”
“真是这样?”
“当然!”黄锦笃定道,“皇上,这人啥秉性你当也知道,哪哪都好就是懒,如今一条鞭法试点推行效果很好,文武学院的扩建也进入了正轨,商会基本敲定,细想想,短期也没啥大事了,他这是又想着偷懒呢,待歇足了,指定还会再来。”
顿了顿,“皇上你想啊,你们君臣理念不合的时候多了,为啥突然一下就爆发了?还不是给自己找个偷懒的理由……”
说着说着,黄锦自己都信了,不由怒道:
“这厮可真行,想偷懒直说便是了,皇上又不会强让他做事,干嘛一副‘受欺负’的姿态?哼哼,他的牌坊是立住了,却显得皇上不是了……皇上您等着,奴婢这就去跟他算账!”
“回来!”朱厚熜忙拦住他,不过,明显被这番话安慰到了,不再失魂落魄的他,聪明的智商又占领高地了,“你的分析是有道理,却不全对。”
黄锦见他好转了许多,忙顺着他说,“皇上的意思是……?”
“你说的很对,上百年的精力与感情,哪能轻易舍弃?何况,他是那般的忧国忧民,心系天下苍生……”朱厚熜怅然道,“可也不代表他一定回来,以他的本事,即便不在朝堂,亦能影响社稷民生,朕看来,他这是失望累积在一起,凝聚爆发了而已,不过,朕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黄锦挠挠头,问:“什么机会?”
“改过自新的机会!”朱厚熜说,“他这人确实是懒,耐心也不足,所以不想再一次又一次的劝谏,不若跟朕来个狠的,以让朕好好反省,若朕仍固守己见,他便将计就计,若朕作出改变……他还会回来的!他固然能力非凡,可朕才是皇帝,君臣相合,才能利益最大化!”
朱厚熜语气笃定:“他李青可以不喜欢朕,却对大明爱的深沉。”
顿了顿,“他让朕去看洪武朝至正德朝的发展,为的是让朕改变固有观念,如若真对朕彻底失去了希望,何必如此?”
黄锦咂摸了下,大点其头:“皇上英明!”
“嗯,朕也觉得自己英明……”朱厚熜轻轻笑了。
黄锦:“那皇上……?”
“去着人将相关文献送来,打今儿起,朕要好好拜读本朝的发展史!”朱厚熜沉声说。
“好嘞,奴婢遵旨。”黄锦见主子有了精气神儿,心里立时好受多了,行了一礼,忙不迭去了。
“等一下,朕话还没说完呢。”
黄锦一个急刹车,好不容易才止住肥胖身子导致的强大惯性,问:“皇上还有什么吩咐啊?”
“文献让下面人去弄,你去连家屯!”朱厚熜说。
黄锦点头称是,拍着胸脯保证道:“皇上你就放心吧,奴婢就是拼着挨上几巴掌,也要把他留下来。”
朱厚熜笑着摇头,有感动,也有苦涩,“不必如此,就与他好好相处几日吧。”
“啊?”黄锦茫然。
“照朕说的做便是。”朱厚熜没解释,只是叹息道,“你可以是司礼监掌印,也可以是黄锦,朕却只能是皇帝,不可以是朱厚熜……”
说着,他似乎又感到了寒意,裹了裹大氅,“去吧。”
“哎,是。”黄锦点点头,“皇上,您别难过,看开一些,奴婢绝不会离开您。”
朱厚熜温笑点头。
“要让他再炼丹吗?”
“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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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家屯儿,小院门前。
黄锦敲响房门。
“没锁,进来吧。”李青声音传来。
黄锦这才推开门,跨过门槛关上门,做了几个深呼吸,转过身往里走。
檐下,李青正半躺在椅上,无聊发呆,并未因黄锦的到来而有所动作。
黄锦倒是自来熟,去客堂搬了把椅子在李青边上坐了,拿肩膀撞了下他,嘿笑道,“咋,还真生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