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笑了,这也正是当代士大夫们给后人留下的刻板印象。
嘴上说的条条是道,大义凛然,一到具体理政的时候,就一通王八拳乱打一气,惹出祸事来,就想方设法的给自己遮掩。
实在遮掩不下去,就将头往沙子里一埋,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等风声过去,再次生龙活虎的出现在官场上,继续去祸害下一个地方。
直到朝廷忍无可忍,也直到再也没有人敢提拔、保举他。
这也正是,赵煦之所以要和尽可能祢和新旧两党,甚至刻意去和司马光拉近关系的原因。
因为类似这样的人,不仅仅是旧党有,新党同样有,而且恐怕还要多一些。
能做事的能吏太少了!
偏生旧党那边有一堆!
郭忠孝却被赵煦笑的有些发慌,他只能低着头,掩饰着自己的惶恐——他是武臣,可不敢卷入这种极有可能有着文臣士大夫重臣斗法的漩涡中去。
武臣卷进去,死路一条!
赵煦也没有继续为难他,只是挥挥手,道:“卿下去休息吧。”
“诺!”郭忠孝恭身再拜退下去。
赵煦则拿着苏辙的弹章,继续看下去。
然后他就发现,韩阶的失智之举,还不仅只是在榷盐上表现了出来。
他在榷茶上的举措,也完全暴露了他根本不懂经济、民生的弱点。
这家伙和成都本路的提举榷茶官陆师闵一起,在成都路的茶园里,拿着大称收茶,却只给园户小称的茶价,以此压榨茶户利益。
当地民怨四起,苏辙弹章中说:园户多有不欲种茶之意。
显然,作为四川人,苏辙说这句话一定是有根据的。
恐怕,四川的茶户们,集体发出了某种声音——朝廷再不改正,我们就不干了。
大不了,一拍两散。
我们不赚钱,朝廷也不要想收到茶。
而这正是朝廷的软肋所在。
大宋榷茶法,从立国迄今,就一直折腾来折腾去。
搞了无数次变法,也搞了无数次的改革。
但结果嘛……
一地鸡毛!
最后,朝廷摆烂了,再也不想搞了。
就算是王安石变法,也没有去动茶法。
因为人人都清楚,茶法是个天坑,掉进去就爬不出来的那种。
原因?
历代茶法改革的经验,已经明白的告诉了所有人,在榷茶法上官府和园户、茶商之间的平衡极为脆弱。
任何一方利益受损,都可能导致整个榷茶法玩不下去。
韩阶却敢在成都路跟着当地的茶官陆师闵一起,玩大称收茶给小称的茶价。
这让赵煦对他的智商彻底绝望。
这到底得多幼稚,才会傻乎乎的以为,地方上的园户会亏本给朝廷种茶?
他们傻吗?
好,就算他们傻到愿意亏本种茶,那这个模式可持续吗?
园户破产了,韭菜苗都没有了。
朝廷去那里赚钱?!
“大家……”冯景带着人走进来:“该洗漱歇息了。”
赵煦放下手中的弹章,点点头:“是啊,是改洗漱了。”
他看着冯景,忽然问道:“冯景啊,想不想外放?”
冯景被吓了一大跳,连忙跪下来:“大家,可是臣伺候得不对?”
“是朕有大事想托付!”赵煦认真的看着冯景,道:“汝且认真想想!”
赵煦说道:“祖宗制度,内臣必外任,方可转官。”
“汝已是供奉官,再升迁就只能暗转、寄资,暗转、寄资,非祖宗法度,朕不虞为之。”
“故而,汝想再升迁,就必须外任,不然永远都只是这福宁殿的邸候。”
冯景连忙拜道:“臣一切皆依大家旨意。”
赵煦笑了笑,道:“汝还是认真想想吧!”
“外任可不比汴京!”
“而且,汝又是朕身边的人,一旦外任,从地方到中枢,无数眼睛都会盯着汝!”
冯景只要外任,文官士大夫们,必然会用着放大镜找冯景的问题。
搞不好会在他任职的地方,安插一堆的眼线,一天十二时辰无死角全方位监视。
抓到一点小问题,就能上纲上线。
这是文官们的本能。
更是一种PTSD!
谁叫唐代的大貂铛们,实在是太厉害了呢?
冯景听完,顿时瑟瑟发抖,拜道:“臣不敢欺瞒大家,若是如此的话,臣恐怕会给大家丢人。”
赵煦听着嗯了一声。
他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冯景啊,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
他大概觉得,这辈子就留在福宁殿就够了。
至于别的事情?
他需要去考虑吗?
赵煦点点头,既然冯景有这个自知之明,那也就不必赶鸭子上架了。
所以,得换人。
换一个信得过的人。
谁呢?
赵煦下意识的想起了两个内臣的名字。
严守懃、童贯。
从资序上来说,严守懃比较合适。
但从聪明、做事上来说,恐怕是童贯合适。
冯景看着赵煦陷入沉思,知道他在想问题,便悄悄的命人将洗脚水放到床前,开始给赵煦洗起脚来。
服侍着他擦干净,替他脱下衣服。
“大家,天晚了,该睡了。”
赵煦点点头,躺倒床上,排空念头,进入了梦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