绰克兔确实坐得住,据归德千户所的兄长传回消息,这段时间里八角城的军队甚至都没有出击,只在八角城挖掘壕沟、制作守城器械,他们甚至还在城上憋出十二架投石车与四门火炮,吓人的很。
倒是乌兰山的阿尔斯兰那边的疑兵之计成功了。
尽管阿尔斯兰闲不住,一个多月来带兵跟守卫茶卡盐池的钟虎斗智斗勇,还曾带马队越过南山堡,去跟海西知县刘国能进行过一番亲切交谈,但说什么都不来河卡草原给刘承宗添堵。
总之,刘承宗很欣赏这个比他大了十岁的同龄人,全身上下散发着跟年龄不符的成熟稳重。
刘承宗觉得,这会就算绰克兔派个信使抵达乌兰山,向他求援,阿尔斯兰没准都不信,甚至还会还嘴:“你爹才叫你去河卡!”
八月初九,由西宁府驻军的参将杨耀率军出南山堡,进一步封锁阿尔斯兰向东进发的道路,刘承宗的大军正式自河卡草原拔营,携大量辎重渡过黄河,向东进发。
与此同时,刘承祖麾下西宁卫千户李万庆率军出发,进入八角城方圆百里,开始清理喀尔喀蒙古人占领的据点。
十日之内交锋八次,六次击溃一次被击溃,还有一次对峙到天黑各自退去,共俘虏敌军四十六名,陆续让他们知道各种假情报,并将俘虏们故意放跑。
这些日子对绰克兔台吉来说并不容易。
断断续续的情报不分先后地通过逃回俘虏传回城内。
当夜幕覆盖八角城,篝火把这座十字城的城墙点缀,穿羊皮袄的蒙古兵围坐篝火,总会把话题扯到令人压抑的战局上来。
部众绘声绘色地转述逃回俘虏的话,替刘承宗宣布在乌兰山活蹦乱跳的阿尔斯兰已经死了,死在攻城军队的炮火中。
人们爆发争论,有人说阿尔斯兰没死,据他知道的消息,元帅府在第一次进攻失败后就撤军了。
讲故事的部众脸上带着奚落:“你知道的那是仗还没打完,他们退军是因为刘承宗没带厚衣裳,你看看咱穿的啥?他就穿个单衣裳哪儿受得了,回去拿了厚衣裳又围城了!”
反正都是道听途说,相信阿尔斯兰没死的部众也没那么坚定,赶忙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调了大炮,只能看见火光,炮弹砸中守军,脑袋都砸碎了,跟我说这事的兄弟说是守将,可乌兰城哪儿啥守将?就是阿尔斯兰,准没错。”
当夜晚群星闪烁,当白昼羊肉在锅中翻滚,同样的场景在八角城一次次重现。
这些消息如野火般在城内城外扯地连天的毡帐中流传,肆无忌惮地传开,直到传进贵族耳中。
按照刘承宗的想法,这消息在第一时间就会被绰克兔知晓,随后很有可能会被下令封口,因此只是有枣没枣随手打一杆子的事。
但他的担心完全多余,因为这支蒙古军队没有那么高的正规化,他们的组织度就和青海大帅的老婆一样——很多人希望有,有时候好像有,实际上不存在。
在小庙里念经的绰克兔甚至根本不知道有俘虏逃回来,这座城关于外面的任何情报,绰克兔台吉都不是第一个知道的。
当然,就算在知道后下令封口,他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个。
随着乌兰山蒙古城正被围攻、守军大将被炮击杀死、守军大肆溃逃、元帅府大获全胜等假消息人尽皆知,恐慌情绪正在八角城大营蔓延开来。
八月十九日傍晚,在西边游牧的部落朝八角城仓惶逃窜,他们看见衣甲鲜明的汉军渡过泽曲,马蹄踏过满山黄花朝八角城逶迤而来。
绰克兔还没能从失去儿子的悲痛中走出,数以千计的蒙古人在这座十字城内高声念起佛号,上千个念珠被上千根手指同时磨砂,在城池上空汇成巨大响动,以至于让城外牧兵也一同加入祈祷。
人们祈祷不是为了祈祷,只是为了让自己融入这个集体之内。
这就像个悖论,在成吉思汗存在的年代,蒙古人并不需要任何身份认同的仪式,但在现在,这种为凝聚身份认同而产生的仪式恰恰宣告着凝聚力所剩无几,伟大汗国的存续岌岌可危。
绰克兔台吉等待已久的时刻终于来了,战争开始了。
他只剩下这座城墙,还有一万多个暂时为他而战的战士,当儿子生死不知、林丹大汗太过遥远,这些人是他唯一能够依靠的力量。
从八月二十日早晨开始,他游牧在外的部众一层层溃逃回来,他们没有和人交战,只是远远看见逶迤行来的军队,就被吓破了胆,向八角城汇聚。
据这些与敌人有过一面之缘的战士们口述,绰克兔知道自己的敌人拥有整齐的军队和明亮的铠甲。
刘承宗并没有,他没有任何一支铠甲统一的军队,巴桑的战士也谈不上阵容整齐。
他只是让张天琳集结了三百个拥有明甲的士兵,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军队最前面吓人罢了。
明甲的吓人效果很好,当上午的日光照在他们身上,迎面向敌军踱马而去,晃眼效果奇佳。
八月二十二日,刘承宗策马央曲河南的陡坡,他终于看见了八角城,这座他早就从小拉尊那听说,却从未见过的奇怪城池。
绰克兔台吉已经完成坚壁清野,草原上除了河流与河滩,还有拉尊种下长满了即将成熟庄稼的田地,就只有这座孤零零的十字形城池。
蒙古军队都已经撤进城内,只有少数马队在河流的保护下游曳于城西。
刘承宗并不急于进攻,只是在城南、城西的河对岸扎下营地,修起铸炮用的化铜炉,并在更远的地方采集木料,开始修造大型攻城器械。
同时派出高应登扼住城东山地,让黄胜宵用抬枪把河对岸的蒙古游骑撵进城内,开始采土填河、搭建木桥。
随着一台台攻城器械修造完成、一门门千斤狮子炮被铸造完成,最外层的河流也被修出一段段土坝,几座木桥同步搭建,一切万事俱备。
九月初三的早上,穿戴整齐戎装的刘承宗抱着头盔走出帅帐,让人在营门外升起刘字帅旗,鼓声阵阵,护兵们急急忙忙奔跑在整个营地,向全军宣告:“攻占八角城的战斗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