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豪格没有问题,那么一定有什么事情,在豪格走后发生了,否则元帅府的态度不应该转变得这么快。
毕竟元帅府这个玩意儿……在多尔衮看来,跟后金分明就是天作之合啊!
军事上,两国有共同的敌人,大明。
地缘上,帅府于西北,金国与东北,间隔山河,动如参商。
经济上,帅府多器具而少金银;金国多金银而少器具。
人口上,帅府主人口是长城里的蛮子,金国主人口是边墙外的鞑子。
不管怎么看,多尔衮都觉得,元帅府应该是后金天生的盟友,而且还应该是哈剌慎、科尔沁那样的铁杆儿盟友。
他即使用尽自己的想象力,能想到两国之间最坏的关系,无非也就是通传文书,各自称王,互不相见,当个表面兄弟呗。
犯不上大动干戈啊。
多尔衮不明白,真不明白。
哪怕刘承宗可能拿到了传国玉玺,得到了察哈尔部的遗产,称了个什么岱青契丹汗。
这个汗号,对后金国来说,除了岱青这个名字很好听之外,没有任何影响。
因为黄台吉是个着力于集权的,反渔猎化、反游牧化的汉化统治者。
可汗算什么,这个称号如今还有含金量吗?
在此时的满洲内部,本就有着一股劝进黄台吉称帝的思潮。
只不过这时候还没人想要入关,即使是比较激进的多尔衮,想象力的最大限度,也无非每年谷子成熟时冲进关内,残毁城堡,围困北京,攻击四方援军,消耗明国国力。
这是后金最难的时候,虚张声势的国力根本支持不起入关这样庞大的理想。
所以他根本想不到后金跟元帅府有啥不可调和的矛盾存在。
怎么豪格那小王八蛋去一趟青海,元帅府转眼就向漠南派遣大军,变成我们的死敌了?
憨汗再憨,也不至于看不明白这些道理。
他甚至觉得刘承宗不知上进,你的目标应该是联合后金,向中原王朝的大皇帝位发起冲锋。
吃饱撑的跟我们打什么?脑子有洞!
他们叫你憨汗,是他妈一点儿错都没有。
多尔衮真想敲开刘承宗的脑壳,看看里头究竟都装了些什么玩意儿。
“俱称华夏倒是个好事儿,可你看他们现在的做法,像是有这个打算吗?”
多尔衮叹了口气。
在情感上,实际上不光他,包括黄台吉在内的绝大多数满洲人都乐于接受这个说法。
但是在客观现实上,这事听起来就像是在说梦话。
因为齐称什么,都无法解决他们眼下面临的问题。
如果有足够的食物、温暖的环境,同时保障绝大多数军官、百姓的现有利益,元帅府恐怕眨眼就能跟大明停战。
一样的道理,放在后金国身上也一样,如果有食物、温暖和保障绝大多数贵族与部众的现有利益,后金也能立刻跟大明永结世好。
在去年的宣大之役,崇祯有一份悬赏圣旨留在应州北楼,开头就是“满洲原系我属,今叛而犯我边境,当此炎日纵兵深入,必遭天谴”。
黄台吉回信“见皇帝书云‘满洲系我属国’等语。此不惟皇帝言之,即予亦不以为非也。皇帝乃一统天下之大君,我等原系尔属国。”
“辽东各大臣欺凌不堪,屡次抒情往告,辽东官又蔽之不通。我思此种情形,仇怨已深,难于剖白,惟动兵戈,可冀来询其由耳。孰意皇帝乃惑于辽东各官,欺诳十数年,竟无一言问及,以至战争不已。若皇帝早遣人究问,兵戈亦早息矣。”
这话,不全是实话,或者说话是真话,但并不能代表黄台吉的真实想法。
就和刘承宗写给崇祯的信一样。
已经太晚了。
有追随自己的部落,甚至建立了自己的国家。
建州人已经在这场战争中快死光了,只有成王败寇,这条路已经不可能停下。
巴达礼看见多尔衮愣神的机会,这便找机会上前行礼,问道:“九贝勒相召,有何军令?”
“土谢图汗应邀前来,在下不胜感激。”
多尔衮看见巴达礼,连忙收起感慨起身还礼,随后说了两句客套话,这才问道:“科尔沁诸部台吉,情绪如何?”
巴达礼叹了口气,摇头道:“哈剌慎遇袭,我军有断粮之虞,好几位台吉已萌生退军的想法。”
多尔衮的脸上在笑,但眼神份外冰冷:“真能退吗?”
他是不介意退军的,反正国内和漠南的形势都已经恶化到这个地步,他率军出征,无功而返,无非是被兄长责罚压制。
但科尔沁就惨了,人们活不下去的时候,最先考虑的一定是自己,到时候大不了满洲不要了,自相残杀起来,最后活下来的一定是他们建州人。
巴达礼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眼下前进还是后退,很难抉择。
他的眼神看向多尔衮身后的漠南舆图,抬手道:“九贝勒以为,我们应向何处进军,才能取胜?”
眼下他们所处位置,与预设战场的位置都不好。
“集宁西边是阴山,护着归化城;南面是大明的宣大边墙。”
巴达礼道:“我听人说,去年的战事,皇帝很不满意,在宣大专门准备了一支军队,就为对付我们。”
“你也听说了?”
多尔衮也听说这事儿了,他甚至通过哈剌慎部,知道比巴达礼更多。
那支军队有两个将领,分别姓王和姓尤,兵额在一万左右,皇帝对他们的支持不留余力,马匹犒赏器械等项有呼即应,只是不知道如今驻扎何处。
多尔衮道:“这是掎角之势。”
说罢,不光他,就连豪格等人,听见这个词儿,都笑了起来。
后金军从未用过掎角之势。
因为靠半部三国打天下的努尔哈赤发现,在那部兵书里,掎角之势从来没赢过。
这个战法就和吕布的义父、曹操的侍从、张飞的小兵谁当谁死一样,谁用谁输。
不过笑过之后,多尔衮脸上却有深深的忧虑。
因为此时此刻,他能感受到掎角之势带给他的压迫感。
亦如这个词的出处,所谓的掎角,不是指鹿的犄角。
而是春秋时期,周襄王二十五年,晋秦两国会战于崤,晋国捉住鹿角,附庸姜戎扯住鹿腿,一齐将秦国大军掀翻在地。
多尔衮能感觉到,宣大境内的明军,确实可能随时扯住他的腿。
不过随同兄长攻战多年,多尔衮很有底气,他起身道:“进军需要果断,犹豫再长时间,也不会给兵力带来帮助,还可能错失良机。”
“我等进军仓促,敌军守备也同样仓促,退军的事情就不要想了。”
他在舆图上偏北的地方画了条线:“避免为明军所击,也为绕过杨麒在西边的防守,我们自阴山北麓向西进军,袭击归化城以西的鄂尔多斯,先抢来粮草辎重,再图会战!”
“自今日起,每日一百二十里,八日后集结于鄂尔多斯黄河北岸,进军!”(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