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它有没有。
姜爵爷反正是不懂。
离齐的时候是五月,归齐已经七月。
作为使臣,姜望归国后的第一件事情,自是要向天子汇报。当然,递交给政事堂的外事帖,也是要在路上就写好,回国便得交上去的……相当于要报告两次。
大齐武安侯回到临淄的时候,天子正在紫极殿朝议。韩令亲自出来,将他引到了东华阁等待。
这地方他已是轻车熟路,一应布设,都能认得全了。
韩令将他领过来,便又回了紫极殿。
阁外立着两名宫卫,阁内再无旁人。
兽炉里焚的香味道极淡,有抚平心绪的力量。
姜望默默地坐了一阵,又情不自禁地起身来,走到那张刻画众生相的石屏风前,静静地欣赏。
这幅画常看常新,画中众生,各自鲜活,人情百态,跃然纸上。
今时今日姜望人字剑已经通神,却也不敢说自己对人道的认知,能超过这幅画去。
这幅众生相他细察过不知多少遍,总能瞧到一些新的意趣。
今日他又发现一处细节。
画中有一条长街,一支卖酒的旗幡被风吹展,半掩着一扇临街的窗。虽只半窗,但是从窗口也可以看到里间的书桌,桌上压着一张纸,纸上有字。
细看来,写的是——
“放鸢黄童,拄杖白翁,嬉游漫步,复见何年?”
画里的这条街靠近城门。
在城外的原野上,就绘有拄着木杖笑容慈祥的老翁,和跑来跑去放纸鸢的顽童。
这处画面他是有印象的,但是对应的这张纸,这行字,却是今天才瞧见。想是不太应该,因为这不是什么意趣、暗喻的疏漏,而是对具体细节的缺失。
他当时指着这幅画破案,反复察看了不知多少次,怎么会错过这样的细节?
再细看那老翁,发现他的相貌,依稀有几分……肖似当今天子。
姜望明白了。
这不是他漏掉的细节,而是在后来的时间里,由另外一个人增加的细节。
那人改了这幅画,改了这一小处,让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住进了画中。
千言万语,难以尽述。
只有一句——复见何年?
“在看什么?”
忽然有声音问道。
声虽温和,却行在九天。
齐天子的声音!
这位大齐至尊竟不知何时已至东华阁,是一点动静都未传出来,简直想要吓死人。
姜望瞬间惊醒,连忙转身行礼:“见过陛下!”
“免礼。”齐天子只是一抬掌,仍是饶有兴致地看着石屏风上的这幅画,仿佛只关心他刚才问的那个问题。
天子的心事,你是知道得好,还是不知道得好?
姜望把心一横,高声道:“微臣冒死直谏!”
齐天子显然有些意外,移过视线,瞧着姜望:“讲来。”
“天子行止,不可无威仪。”姜望道:“您怎么可以这样悄无声息地来去,一点动静都不给微臣?”
韩令在一旁默默地跳着眼皮。
很难想象武安侯出使了一趟草原回来,竟然敢‘恶人先告状’了。
偏偏还的确抓住了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理直气壮?
“唔……天子行止,不可无威仪。爱卿讲得很有道理,可见是读过书的。”齐天子好整以暇:“但朕刚才回东华阁的时候,明明前有仪仗,后有宣声,很是吵闹啊。”
他的声音不重,反而放轻了:“咱们到底谁说错了?”
“……”姜望低头:“是臣说错了,只怪臣刚才走了神,没有听清楚。”
天子笑着伸指点了点他:“姜青羊啊姜青羊,理直但气不壮。”
转身走向龙座,随口道:“说说吧,这趟去草原,你都看到了些什么,听到了些什么。”
姜望老老实实跟在皇帝身后,将自己此去牧国的所见所闻,不夹杂任何观点地陈述了一遍。
天子端坐高处,始终静如渊海,不对牧国事务发表任何看法。
只是在姜望讲完之后,忽然问道:“武安侯这次去草原观礼,一会天下使节,可与谁切磋过?战果如何?”
姜望大声道:“臣未尝败绩!”
天子笑出声:“看来爱卿很会选对手。”
“实不相瞒,臣来者未拒!”
这回韩令也笑了。
天子又问:“那么爱卿这次所遇对手,可有谁让你印象较为深刻?”
“没有谁让臣印象深刻。臣只专注于自己的修行,为齐国荣誉而战。”姜望继续大声。
立在云纹兽炉旁的韩令,使了个不轻不重的眼色。
姜望赶紧补充:“不过那个楚国的斗昭,还是有点麻烦的。”
齐天子点了点头:“彼岸金桥。斗老太君的看家本领,还是很难有相配手段的……韩令,稍后你带武安侯去内库,帮他选一样能够抗衡的神魂秘术。免得让人说咱们齐国术法不如人,也让咱们的侯爷,以后可以少些麻烦,下回能够更大声。”
韩令低头道:“臣一定尽心。”
姜望心知,这就是这趟出使的“酬劳”了。
很是满足地弯腰拱手,规规矩矩地行礼:“臣谢过陛下!”
但这边厢腰还未直起来。
耳中便听得天子又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听说这次出使,你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使节队伍里?”
忽如平地起惊雷。
此话叫姜望心头剧震!
感谢盟主涂山灼眼打赏的新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