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儿这一句,实在是有些太显熟稔,全殿的目光都随之落在姜望身上。
就连正往回走的黄舍利,看着姜望都饶有深意——好你个姜望,瞒得我好苦。成天在我面前装老实、扮木讷、演不解风情,原来也是同道中人!
卓清如更是眼神闪烁,不知想到了什么。
群众的目光实在是复杂,很难想象今天过后会怎么传谣。姜望终于是转过头去:“夜姑娘,咱们好像也没有那么熟悉,统共也只见过三次。”
夜阑儿眼神哀怨,幽幽道:“妾身与姜公子初见,乃是在观河台,公子如旭日横空,妾身在台下痴望。
与公子再见,是楚地山海境开启前夕,咱们几个友人小聚,相谈甚欢。
第三次相见,则是山海境关闭,姜公子大胜而归,我为你接风洗尘。宴后咱们独处,你还夸我容颜甚美,是你生平仅见。
第四次相见,我是特地去了南夏寻你……”
她历数几次见面,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嗔怪道:“你这薄幸郎君,怎说只见了三次?”
一见倾心,再见相熟,三见留情,四见凤凰落梧桐!
这手段实在是高妙。
姜青羊岂止武斗第一?
中山渭孙牙都咬碎了,勉强让自己不要露出嫉妒的表情。
众人议论纷纷。
姜望微一挑眉,有些不快。
夜阑儿又传音过来:“咱们在临淄的合作还没结束呢!”
念及此女在逐杀张临川一战中的帮助。姜望抚平了眉头,终是淡然道:“夜姑娘安心坐下罢。有黄河大总管在呢,斗兄不会把你怎么着的。”
夜阑儿有意替昧月刺一下姜某人身边的莺莺燕燕、知己红颜,但也知过犹不及,姓姜的就快要生气了。
故是温婉一笑,也不再理会斗昭的威慑,不在意姜望的冷淡,自寻了一席,优雅落座。
……
“人是不是差不多齐了?”易唐从对龙宫珍果的药理研究中回过神来,出声问道。
旁边的崔一更回答:“没有吧,牧国和景国的人……还没到场。”
易唐便沉默。
要说今日这龙宫宴上,云集诸方天骄,其中恩怨关系,端的是错综复杂。
秦楚、庄雍这些自不必说,仁心馆和东王谷也是老对手了,四大书院自有竞争,佛宗圣地各别苗头,更有今日三分香气楼剥离楚国自立……
总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团乱麻。若非黄河大总管福允钦提前出来镇场,架早打了不知多少回。见血殒命,也不算稀奇。
仁心馆向来与人为善,悬壶郎遍传仁名,但也不是没有旧怨。
现在大家都知道,仁心馆本阁医师易唐,天资横溢,有“小圣手”之称。那么,“圣手”是谁?
乃是仁心馆医道真人,卢公享。
悬壶济世三百年的卢公享,在景国伐卫战争里,被诛魔统帅殷孝恒生生逼杀!
彼时仁心馆援卫,殷孝恒大破卫军,指卢公享而誓,其言曰——“竖子以为仁乎?今日你救一人,我杀十人。且看几人因你活,几人因你死!”
最后卢公享自杀而死,才结束了这场残酷杀戮。
仁心馆对景国,当然不可能没有怨。但要说想要进一步做些什么,却也是做不到的。
坐在附近的龙伯机道:“欸,悬空寺的和尚我倒是看到了,须弥山的来了吗?”
中山渭孙抬了抬下巴:“喏,在那个角落里呢,埋着头的那个……嘘,别一直盯着看,他该坐立难安了。”
“他们怎么没有打起来?”龙伯机问。
须弥山与南斗殿的现世入口相去不远,势力影响范围互有交集。再怎么各自隐世,也少不了摩擦。他当然乐于看戏。
“不知道呢。”中山渭孙遗憾叹息:“本来都凑到一起了,我跟着盯了半天,结果悬空寺的那个又走了。太可惜,和尚打架多有意思!我就喜欢看这种怎么使劲都薅不着头发的。”
龙伯机沉默了一下,转而又想起什么来,随口问道:“说起来,洗月庵现今在草原是不是发展得很好?有没有成为佛门第三座圣地的可能?”
作为佛门两大圣地,悬空寺和须弥山当然是高不可企的。
许多年以来,只有枯荣院曾经赶上,一度号为“佛门第三圣地”,可惜一夜之间被抹去。此后诸般寺庙,万千宝刹,皆不闻圣名。
但洗月庵历史悠久,很早就存在。底蕴厚重,可谓圣地之下无二。熬过了枯荣院“荣而复枯”的时期,在当今这个天下大争的时代,开始奋起直追。
北出竹林之后,洗月庵正式从隐世状态走出。揭开面纱,借牧国万教合流的东风,在草原上肆意生长。
它能否在现今这个时代里,跃升为第三个佛门圣地?
这不仅仅是龙伯机关心的问题。
中山渭孙耸耸肩:“我对洗月庵没什么关注,舍利姑娘应该比较清楚吧,她刚好在草原上负责黄面佛的信仰传播。”
他想了想,补充道:“但你长得不够英俊,她可能懒得理你。”
“你是挺英俊的。”龙伯机慢慢地给自己倒酒:“黄姑娘都跑到别人队伍里去了。”
“……你不懂。”中山渭孙保持了风度:“她是去探情报的,我俩分工明确,各主内外。你没看她见谁都打招呼么?”
“摸手也是探情报么?”龙伯机问。
“你不懂,摸手的门道可大了。进可以摸骨算命,退可以感受皮肤纹理血气,还能够拉近彼此关系,让对方疏于防备从而说出有用情报……”中山渭孙满嘴胡诌:“不信你把手伸过来我摸摸看。”
龙伯机呲牙道:“我杀了你。”
中山渭孙哈哈一笑。
龙伯机正倒着酒,忽而提壶的手顿在那里。
“怎么了?”中山渭孙问。
“你相信缘分吗?”
“得了吧。你就不是个有缘分的长相。”
龙伯机倒是没有动怒,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注意中山渭孙的言语,看着殿口的方向,一时愣怔。
“洗月庵的人,来了。”他喃声道。
此时走进殿中来的,是怎样一个女子啊。
穿一身灰扑扑的僧袍,踩着简简单单的布鞋,自不会有什么脂粉——又何须脂粉?
在这张脸上,什么样的粉黛都庸俗。
她的僧袍十分宽大,本该遮盖一切,但就像眸里的清愁藏不住。行走之间,也有隐约的山峦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