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长安悻悻道:“皇夜羽一死,我就过来了。他死前修罗国度没什么特别动静,现在死了,什么动静都不重要了。”
因为这一行人此刻只能往长城走,再也不会回头。
无论虞渊深处有什么动静,他们都要将之甩在身后。或者换句话说,无论虞渊深处有什么动静,一旦追上他们,他们就可以和皇夜羽一起被纪念了。
嬴武披着残破的蟒袍,仅剩的左臂握成拳头:“诸位,尚能战否?”
姜望,计昭南,重玄遵,秦至臻,俱不言语,只是握紧兵器。
甘长安大喝一声:“愿随殿下!”
嬴武于是转身,直线往前:“孤为诸君开路,自此一步不停!谁若掉队,便自争其命吧。诸位——莫再回头!”
在这种跨越战场的冲刺里,若有掉队,必无幸理。
现场的这些人,哪个不是久经生死?倒也没谁需要强调。
六人结成六合之阵,以嬴武立乾门,一往无前。
队伍很快就来到“哨位区域”,王夷吾像一支弩枪,从地底倏然拔至高空,自然地加入阵法,与甘长安同守坤门。
计昭南松了一口气:“情况怎么样?”
王夷吾下意识地观察阵型,打量大战之后的众人,嘴里严谨地道:“我不敢靠战场太近,只能远远望气观煞。关外战场还是修罗占据优势,皇夜羽死后,虎牢关战场有异动,可能会有修罗君王抽身回援;同时燕山关外兵煞混乱,人族兵煞和修罗兵煞绞成一团,以煞盘而论,是典型的龙困浅滩之形,我推测是贞侯在关外被截断了退路,陷入重围,不知是不是他的设计;武关战场相对僵持,我方兵煞绵密如蛇盘,应该是甘老将军的风格,如果咱们走武关,甘老将军用兵很细致,应该可以支援到我们……”
姜望以乾阳赤瞳远眺那似乌云聚顶的兵煞,只见绵绵茫茫,好似云海无尽,根本分不清哪边是哪边。
看个如此混乱的兵煞,能看得出这么多信息来。
这就是军神秘传的《点兵天书》么?
还是说王夷吾格外有这方面的天赋?
正侃侃而谈时,王夷吾忽地一惊:“师兄,你的甲呢?”
计昭南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问他为什么现在才发现。
“长城守军是为了配合我们围杀皇夜羽而出城,在确保我们安全回返之前,他们不会撤军。但这也是有极限的,我们的安全,绝不优先于长城的安全。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嬴武看着极远处的兵煞浓云:“诸位怎么看?我们选哪个战场入关?”
“燕山关!”姜望和重玄遵几乎异口同声。
他们都是习惯把握命运的人,在关乎生死的关键选择上,绝不会交由别人做决定。当然也不会不好意思表达。
嬴武道:“理由?”
重玄遵在疾飞的过程中,仍然保持翩翩风度,淡然道:“听听姜阁员的军略吧。”
姜望也不管他是不是阴阳怪气,很直接地道:“首先,燕山关是离我们最近的三座关城之一,本就在备选之列,这是战前就有规划的;其次,皇夜羽被杀,秦太子衍道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虎牢关那边如果有修罗君王撤下来,一定比皇夜羽强大得多,局势越清晰,对我们越不利。我们需要混乱,越乱的战场越适合我们;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贞侯是虞渊长城的灵魂人物,他如果有布局,我们应该帮他。他如果有危险,我们应该帮他。”
两个“应该”,说服了所有人。
嬴武补充道:“他也一定能帮到我们。”
计昭南提枪在手:“既然大家都有决定,那就尽快。”
嬴武的目光在其他人身上掠过,得到全部肯定的回应之后,便骤然折身。
六合之阵,天骄七人,同赴燕山关。
……
……
生机勃勃的原野,是修罗君王皇夜羽身死之地。
此前这里是什么模样,大概不会有谁记得。
这是已经分出胜负的战场,万物复苏于腐肉。
在此舍命搏杀的众人早已散去,唯留一座石拱桥,寂寞地架在原野,仿佛从来便修筑于此。
它的名字叫【灞桥】。
嬴武没有带走它,其他人也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及。
在某一个时刻,它忽然显现虚形,化作掠影——虚影一闪即无踪。
原野空空也。
无名的野花开遍。
生死是永恒的主题,每时每刻都在重演。
伟大的虞渊天路,是修罗斧凿的新生。
在这条无法用距离来描述的伟大天路上,永远有修罗族的战士在跋涉。
他们脚下踩着的,或许正是祖辈的尸骨。他们的尸骨,或许也将铺垫为后辈的阶梯。
一尊绝巅强者的死去,对修罗族来说是难以承受的剧痛。
而短短数年之间,先死阿夜及,再死皇夜羽,这无异于是将修罗族本就艰难的命运,推向深渊更深处。
无底虞渊的下方,那“不可回归之地”,一时也有叹息响起。
但这声叹息才刚刚响起,便又下坠。
像是一个具体的存在,被另一个具体的存在砸了下去。
而后有一座古老石桥,横跨虞渊。
这七十二孔的石拱桥,竖接时光,横锁长空,仿佛要作为一张石盖,将这无底的虞渊盖住!
然而虞渊天路上跋涉的茫茫多修罗战士,却彷如无觉,仍然往上走。
虞渊深处一种伟大的力量正在发生,不显形迹,独落石桥。时空在这一刻产生巨大的波澜,仿佛怒潮要将石桥卷回深海——
这座形制古拙的石拱桥,却也并不对抗,倏然缩小百倍,仿佛一个具体的人,就这样跳进了虞渊。
“呜呼!”
那声哀叹随之一起坠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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