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随风而逝(2 / 2)

历史果然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不经意间,那个孤独忧郁的少女,成了“作恶多端的鬼怪”;而虐杀无辜的唐荟,成了大义灭亲的君子。

在登上马车的时候,顾旭最后瞥了眼废弃的陆氏旧宅。

只见其墙垣颓圮,寥落无人。

冰雪早已消融。

鲜血的痕迹也早已淡去。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这时候,顾旭突然发现自己的衣兜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淡粉色的花笺。

他将其掏出来,发现上面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写了一行字:

“愿公子一切安好,得求长生。”

…………

与此同时,素雪斋内。

“惊鸿笔”器灵站在窗前,望着东方的天空。

在她的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姿纤长的少女。

她身体呈半透明状,飘在距离地面三寸的高度。

她穿着染血的素白色长裙,半边脸庞清丽绝伦,但另外半边脸则血肉模糊、凹陷变形,伤口狰狞可怕。

在她的手腕上,还戴着一对沉重的镣铐。

伤痕,镣铐,还有嘶哑的声音,都是仇恨在她残魂上留下的印记。

这些年来,正是这些仇恨使她成了青州陆宅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魔。

但现在,她却望着冉冉升起的旭日,脸上挂着痴痴的笑容,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

在她的脚边,还散落着二十多张被撕碎的彩纸。

纸上写着各式各样的留言。

比如“一路福星,召鼎齐钟,富文瞿铄,富贵寿考”,比如“人生乐在相知心”,比如“知音者诚希,念子不能别”,比如“公子笑起来像极了晴天”……

但她都感到不满意,将其统统撕成碎片。

最终,她送到顾旭衣兜里的,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愿公子一切安好,得求长生。”

“阿鸿,你知道现在最让我感到快乐的事情是什么吗?”她对器灵轻生说道。

“小姐,是什么?”

“我没让他看到我这般丑陋的模样,”她微笑着说道,“这样一来,他心头记住的我,将会是壁画上那个完美无瑕的我。”

器灵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自家小姐一直在冷漠缺爱的环境下长大,任何来自外界的一点点善意,都会被她牢牢地记载心里。

就比如当年的书砚,很大程度上也不过是在履行丫鬟的本分罢了。但陆诗遥却把她当作了真正交心的朋友,把她形影不离带在身边,生怕她离去。

今日刚离去的这位“长生公子”,或许也同样如此。

别人都以为,她是大名鼎鼎的“胶东第一美人”,是陆家最耀眼的才女,是掌握着名器的天之骄女。

但其实,她只是一个在酷寒冬季里瑟瑟发抖的女孩,蜷缩在墙角,渴望着初春的阳光。

“阿鸿,你要知道,他是个很耀眼的人,”只听见陆诗遥轻声说道,“像这清晨的太阳一样,能驱散一切阴翳。

“站在他身边,像我这样被仇恨扭曲了的人,真的会自惭形秽……”

“小姐……”器灵轻叹一声,静静抓住她的衣袖。

太阳渐渐升起,温暖光线投在她们身上。

这一瞬间,陆诗遥手腕的镣铐消失了,裙子上的血迹消失了,脸上的伤痕也消失了。

她重又恢复了曾经清丽绝伦的模样。

“阿鸿,不管怎样,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对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与器灵一起,化为梦幻般的金色泡沫,然后渐渐消散。

…………

沂山之巅。

这是一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堆积着千年不化了冰雪。

这里是雪女的领地,也是人族的禁区。

此时此刻,一个少女站在山顶,居高临下俯瞰着大地。

她身姿纤长,穿着素白长裙,赤足站在皑皑白雪之上,黑色长发随风飘舞。

在她身上,只有两种颜色——最深邃幽远的黑,和最纯粹明亮的白。

在这片雪地里,她看上去格外纯净剔透,肌肤泛着柔和的光泽。

完美得像是冰雕刻成的人偶。

而在她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显得格外冷漠。

她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

“真烦。”

她的声音空灵,悦耳,飘渺,没有掺杂丝毫感情。

一如这寒山的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