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某位御史又在调查家族漏掉的税款,还是皇上又在想方设法地裁撤家族的产业?”
“这都被你猜到了。”沈桦沉声道。
“没什么难猜的。我听人说,家族今天大张旗鼓地送‘祥瑞’进京城,说要献给皇上,赞颂当今太平盛世,”沈丘道,“沈家也是史上出过仙人的大家族。若不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麻烦,何必做这种自降身段的事情?”
沈桦看着面前的弟弟,只觉得其矮小佝偻的身躯中似乎藏着大智慧,一双不对称的眼睛似乎拥有着能够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的神奇能力。
“人不可貌相。”沈桦第无数次在心头想道。
以前在家族中,每一次沈丘帮他收拾好烂摊子,他脑袋里都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可以么?”沉默少顷,沈桦开口问道,“跟我一起回家,好么?”
沈丘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
“我亲爱的大哥,”他用尖锐的口吻说道,把‘大哥’两个字咬得很重,“沈家就是一条破了洞的船,迟早会沉到水底下。
“你竟然不想着及时跳到岸上,反而想把我也拖下水……你说,你是不是想要谋杀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沈桦早就习惯了弟弟阴阳怪气的说话风格。
“那你为何要选择追随一个出身卑微的驱魔司六品官员呢?”他接着问,“在我看来,起码得加入三大宗门,或是做圣人的弟子,才对得住你的身份。”
“这个六品官员,可不是一般的六品官员,”沈丘冷冷笑道,“他是一个遭遇‘凶神’大难不死的六品官员,是一个连国师都向他请教符道的六品官员。
“沈公子啊,你是不是逛窑子逛傻了,最近连邸报都不读了?”
沈丘知道,兄长沈桦有两大弱点:一是软弱,二是好色。
因沉溺美色而误事——这样的事情也不止一次在沈桦身上发生的。
见沈桦一时没有回应,沈丘又接着道:“我还是好心提醒你一句吧!来了洛京后,你最好把你的色心收敛着一点儿。最近赵嫣也回京城了,据说她晚上常常待在教坊司里。万一你们两个起了冲突,我可不觉得你能打得过她。”
“赵嫣……”沈桦把这个名字默念了一遍,神色有些复杂。很多年前,他也曾经是赵嫣长枪之下的战败者。
“当然,如果你要去象姑馆的话,就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了。”沈丘用讽刺的口吻补充了一句。
象姑馆是男妓青楼。
沈桦不仅好色,且男女通吃。
不久前,他就曾经被曝出经常初入花街柳巷、且私下豢养男宠的事实。
他跟昭宁公主之间的婚事,也正是因为此事而告吹。
据小道消息说,昭宁公主在了解到这一情况的时候,恶心得把当天晚饭都吐了出来。
这也成了金陵沈氏的一大丑闻。
“你能不能不要提这件事情了?”沈桦叹了口气,脸色一时间有些尴尬。
沈丘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对了,我母亲也跟你们一起来京城了么?我记得我上月底给家族写信说,我想亲自照顾她。”
沈桦沉吟几秒,说道:“其实,沈丘,我今天来这里找你,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想告诉你你母亲的情况。”
“我母亲怎么了?”沈丘提高了音量,眼神变得如野兽般凌厉。沈桦那迟疑的语气,令他心头萌生出一阵不祥的预感。
“她……她……”
“她怎么了?有话快说!别在这吞吞吐吐的!”
沈桦深吸一口气,说道:“沈丘,沈家最近遇到的麻烦,比你想象中更严重。夫人和几位长老……他们想逼你回家,就把你母亲当成了筹码。
“他们声称,你母亲在家族里做仆役的过程中,犯下了偷盗罪,并把她送到了金陵知府那里。
“如果你不及时回家,他们就会给她施以刑舂,然后送往北方边疆。”
刑舂,是大齐王朝对妇女犯罪施用的刑罚之一,是在施以黥、劓等肉刑后押送到边境军营,服晒谷、舂米之劳役。
沈丘的母亲凝秀曾经是沈家府中的粗使仆役。
虽然她曾经被愤怒的沈夫人赶出家门,但是仍然没有摆脱奴籍。
在大齐王朝,凡人奴婢的地位极低。如果主人在官府面前声称他们犯下任何罪行,他们根本没有反驳的机会。
其实相比之前的大楚王朝,大齐奴婢们的处境已经稍好了一些,毕竟太祖皇帝曾经颁布法令严禁家主以私刑惩治奴婢。太祖皇帝出身贫寒,很清楚在权贵们和修行者们的面前,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就跟牲畜一样,只能任人宰割。
但即便如此,沈夫人想要对付一个卑贱的仆役,也有无数种手段。
沈丘知道,沈夫人是一个非常善妒的女人,对于每一个和她丈夫亲近的女人,她都视之为眼中钉,一旦有机会,都恨不得致其于死地。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拖到现在才说?”沈丘站在台阶上,踮着脚尖,抓着沈桦的肩膀,猛烈地前后摇晃。
他脸上写满了愤怒的情绪,使得他的表情格外狰狞,像是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鬼,与先前的玩世不恭的姿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桦有些被他吓到了。
他很少看到自己弟弟展现出这般神情。
“哎呦……”沈桦被他掐得很疼,不由得痛哼一声,“我……我其实……一直没想好,该……该如何对你开口……说这件事情……”
对于沈丘母亲的遭遇,沈桦其实感到很愧疚。
因为他曾亲眼目睹自己母亲做出这一决策。
他觉得自己本来有机会阻止这一切,避免家族里的问题牵连到一个无辜的凡人。
但是因为他的软弱,因为他对自己母亲的惧怕,他一直默默站在旁边,袖手旁观,任由那个名叫凝秀的女人被押送到官府。
沈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同时缓缓放开了沈桦的肩膀。
“你手上有‘破空珠’吗?”他问。
“有的。”沈桦一边回答,一边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一枚“破空珠”,递到沈丘的手中。
“给我一刻钟时间,我去跟人交代一下这间作坊里的后续事务,”沈丘淡淡说着,此时他神情冷静得吓人,并没有因为母亲身上的变故忘记自己的职责,“然后我就去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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