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我是借助权谋、使用力量才占据的益州,还没有对百姓施加恩惠与安抚,就颁布如此严格的律法。从客人与主人的角度看,作为客人的我们是不是该把姿态放低一些?效仿高祖,放宽刑罚,约法三章,满足当地百姓的意愿呢?”
刘备的话和缓至极,完全是与诸葛亮商量的口吻。
素来,在治国上,他极其看重诸葛亮的想法。
凡是政令,都必须征得诸葛亮的同意,若是有不同意见,大多情况下,刘备会依诸葛亮的想法进行。
只不过,这次有些特殊。
因为与诸葛亮意见相左的不是别人,是他刘备极其看重的谋士——法正、法孝直。
“主公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秦国因为暴虐无道,政令苛刻,使百姓怨恨,故天下土崩瓦解,汉高祖在这种情况下,才采取了约法三章,以宽大的政令俘获人心。”
“可今时今日之益州不同于曾经之暴秦,刘璋软弱,从其父刘焉起,治理益州便只能靠典章与礼仪维持军民和睦、上下尊卑,也正因此,才造成此地德政不能实行,刑罚失去了应有的威严。”
“如今的益州该做出一些改变了,区别于刘璋时期的改变,也正因为此,当树立律法之威严,更需建立起主公的威望!作为曾经的讨伐者,主公可以为民以宽仁,可作为这一州之主,主公也需立个人之威,行严刑之法!”
诸葛亮耐心的讲解…
刘备也耐心的听罢,其间频频点头。
按照以往,刘备就会尊崇诸葛亮的提议,按他说的颁布这《蜀科》。
可这一次…
刘备一反常态,“这《蜀科》乃益州法典,事关重大,关系万民,容我三思!”
唔…
刘备的话,让诸葛亮抬眼。
他没有想到主公竟会这样说。
不过,很快,诸葛亮就体会到了刘备的难处,“主公是担心汉中的曹操么?”
唉…
刘备轻轻的叹出口气。
“张鲁五斗米教归降曹操后,西川门户大开,曹贼是兵精粮足。”
言及此处,刘备露出了愈发浓郁的为难之色,“偏偏,当此时节,遗留军资均赐予功勋,府库无北抗之粮,氏族商贾囤积居奇,粮价爆增,物价不稳,人心惶惶!”
“这边,我又内事不宁、惶惶不可终日,我担心若这《蜀科》严刑律法一出,民心沸腾思变,曹贼得陇望蜀,挥兵南下…益州危矣!”
言及此处…
刘备的眼眸往向这正堂的窗户,他又朝东望去。“还有荆州…如今坊间那‘合肥赌约’甚嚣尘上,在益州传得沸沸扬扬!”
“此事我亦知晓,必定是小人散播谣言。”诸葛亮打断道。
刘备摇头,“我岂不知,这定是那孙仲谋蓄意散播,那江陵城的‘洪七公’必定是他布下的细作,意在以谣言扰乱正听,借势谋长沙三郡。可…即便知道如此,如今的局势,内忧外患,备又能如何?”
诸葛亮凝着眉,他对刘备的心情感同身受。
“的确,若荆州有失,主公就陷入那进退维谷之境,亮近日也屡屡与马家五子‘幼常’议论此事,在他看来…如今的长沙三郡怕是已经丢了,那荆州信笺…多半也快到了。”
“唉…”刘备又叹出口气,“若是只丢了此三郡倒好了,我就怕…”
刘备欲言又止。
诸葛亮惊呼:“主公是担心云长。”
刘备微微颔首,却不作答。
诸葛亮继续道:“的确,云长那性子,即便合肥一战东吴大胜,他也绝不会让出长沙三郡,道义在前,兵戈在后,孙权岂会不以得胜之师进犯此三郡?一旦云长与其兵戎相向,那…孙刘联盟也就彻底瓦解,此亲者痛而仇者快哉!”
“孔明知我…”刘备重重的拉住了诸葛亮的手。
诸葛亮能感受到,此刻,这位五十六岁的中年男人,他手中的颤抖,这个年纪,他何其珍惜如今拥有的一切啊?
可偏偏…这蜀中,这益州,他坐的并不稳当!
如此,又岂敢颁布这《蜀律》法典,严刑峻法呢?
“孙刘联盟…荆州…”
诸葛亮口中喃喃。
莫名的,他也开始对关羽,对荆州担忧了起来,长沙三郡丢了也就丢了。
可云长不能,万万不能与东吴对垒,兵戎相向啊!
比起长沙三郡,当此时局下,孙刘联盟的巩固才是重中之重!
就在这时。
外头突然传来赵云的声音——“主公、诸葛军师…军师将军府主薄马谡前来求见!说是,荆州来消息了。”
话音落下,马谡已经迫不及待的步入正堂,他连忙行礼。
“荆州…消息?”
只是,刘备喉咙哽咽。
他把最坏的可能全部在脑海中过一遍。
这样,再听到“不好”的事情时,就不至于太过悲痛。
诸葛亮则是目光幽幽。
就算知道,荆州那边不会是什么好消息,可他的心里依旧像是被什么撞击了似的,脸色不由自主的变得煞白。
“荆州?到哪一步了?云长?无恙否?”
诸葛亮的声音有些沙哑。
马谡连忙道:“信使太过劳顿,无法开口,已经安排歇息去了…”
说话间,马谡连忙解开了竹筒,将其中的两封竹简取出,递给刘备与诸葛亮。
其中一封是正常急件的竹简;
另外一封则大笔写着三个字——罪己书!
呼…
看到这三个字,诸葛亮、刘备的眼瞳同时瞪大。
在诸葛亮看来,荆州的局势,已经到了需要云长下“罪己书”的地步了么?
那长沙三郡定是丢了,甚至荆南四郡也有可能丢了,那么…只盼,只盼云长与南郡无恙…
这是“隆中对”战略最后的希望;
全部的希望了!
刘备的眉头则是刹那间倒竖而起,他大喊道:“我二弟天下无敌?谁能令我二弟下此罪己书!”
说着话,刘备也顾不得另外一封急件,他一把展开那罪己书。
可…就这么一展开,眼眸快速的扫过。
只经历了那么一个刹那,刘备整个人傻了!
他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傻了!
就这?
就因为这?
就因为这…也值得特地、专门下一封罪己书?
刘备感觉他的智商被狠狠的按在地上摩擦了,那原本紧张到窒息的心情,完全是…是…是特么多余的!
这一刻,究是一贯儒雅的刘备竟想爆出口了。
——『云长,你闲着没事儿,下什么罪己书?』
——『伱大哥差点被你吓死了!』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