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零章 马丁路德麟:我有一个梦想(1 / 2)

——我有一个梦想。

当关麟吟出这一句时,整个这医署门外,均默契的安静了下来。

所有医者都想要听听这位在医书中断章,无限嚣张,有恃无恐的关四公子,他究竟要说些什么?

鲁肃与诸葛瑾也竖起耳朵,颇为拭目以待。

此刻,关麟的话侃侃而出。

“近三十年来,一位伟大的医者足迹遍布整个大汉,他曾为广陵太守陈登医治,让陈登吐出了几十盆红头的虫子;他曾为东吴的将军周泰医治十二处枪伤,让这铁汉恢复如初;”

“他花费了三年的时间,让我们记住了一句歌谣‘三月茵陈四月蒿,传于后世切记牢,三月茵陈能治病,五月六月当柴烧’,他留下‘五禽戏’,让世人模仿虎的扑动前肢、鹿的伸转头颈、熊的伏倒站起、猿的脚尖纵跳、鸟的展翅飞翔,以此强身健体;”

“他还创造出麻沸散,使用麻沸散对病人进行腹部开刀,顶着世间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谩骂,医好病患!在这样一个‘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的世道,他难道做的还不够么?”

听到这儿,张仲景侧目,无数医者侧目…

他们知道,关麟说的这个人是当世的神医华佗,是八年前被曹操杀害的华佗。

那一年华佗的死,是整个杏林中所有医者的痛。

果然,关麟的话突然加重了语气。

“华佗,这样的神医在当世,他的医术难道还不惊人么?他的医德还不高尚么?可是他却死了,死在八年前,死在曹操的刀下!”

“有人说是因为曹操头风,华佗提议,要给曹操用利斧开颅,曹操大怒;也有人说,是华佗‘厌恶为人役使以求食’,借故妻子病症,一去不反欺骗曹操,使得曹操派人将其抓获;更有人说,是华佗卷入了昔日董承密谋的‘衣带诏’,他用医者的方法劝曹操‘隐于林泉山水之间,无躁怒烦急之事萦怀,以太清之气,定神养脑’,他是医者,却用这种方式劝曹操归隐,匡正世道。”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华佗死了,还没来得及救治更多的人,也没来得及留下什么,他就死了,给杏林留下的只有一页一页的遗憾。”

“我听说,他留给一名吴姓狱卒一本《青囊书》,却被这狱卒的妻子给烧掉,这狱卒的妻子告诉狱卒,‘纵然学得与华佗一般神妙的医术,又能怎样?最后像华先生一样死在大牢之中,要这青囊书何用?’,呵呵,我斗胆问诸位,《青囊书》真的无用么?”

这…

关麟的话宛若在剐每一个医者的心。

是《青囊书》无用?

还是…还是他们医者无用呢?

关麟的话还在继续,“而古往今来,这些死在帝王将相手中的医者,死在士大夫手中的杏林中人,死在自己为了精研医术,尝遍百草的郎中?这些大医凛然之人,还少么?扁鹊、华佗…还有诸位眼前,差点死在伤寒中的仲景神医。”

“何谓‘医者不能自医?’,呵呵…何为‘本作士人,以医见业,意常自悔’?为何就连神医华佗都后悔成为医者?不该去走这条路!现在,我问你们,这些都是因为什么?杏林的一桩桩的悲剧是因为什么?你们知道么?”

提到华佗的悲剧;

提到《青囊书》;

提到“医者不能自医”,提到华佗都后悔为医!

这一刻包括张仲景在内的无数杏林中人无不黯然、沉默,他们的心头宛若被大石头压住。

脸上均是刺痛的感觉。

造成这些杏林悲剧的原因,他们又岂会不知道呢?

可…他们敢说么?

他们又能改变什么呢?

关麟停顿了一会儿,清澈如水的眼眸扫视了众人一圈,接着,他一丝不苟的继续说道:

“是因为,在这个世道下,医者是方士,行医是‘贱业’,是三教九流内‘中九流’的贱业,是儒生世人羞于从事的‘小道’!”

“杏林中人治病救人,可最后换来的是什么?是‘儒者不愿也’,是时人对我们的嘲讽‘以君之材,何不宦学乎?’,就连《黄帝内经·素问》一篇,起初被当作‘三皇遗文,灿然可观’,文人趋之若鹜…尔后被列入医书范畴,读书人竟不屑读之!呵呵,何其可悲,何其被悲怆!”

言辞锋利…

可事实上,关麟已经说的足够和缓了。

比如唐朝时韩愈《师说》中提及的——“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

比如扁鹊、华佗之后的太医程延,他只是说皇帝‘食枣过多,无他疾也’,就被皇帝羞辱‘汝非圣人,焉知吾食枣?’乃杀之!

不夸张的说,医者在帝王将相,在上位者眼中如同草芥。

曹操杀华佗时,荀彧劝阻,曹操只说“不用担忧,天下就没有这种无能鼠辈吗?”

这话羞辱的不是华佗,这话羞辱的是整个杏林的地位啊!

《后汉书》记载——为人性恶,难得意,且耻以医见业。

也足够说明,这个时代医者地位的卑微。

此刻,每一个人都显得很安静,没有人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可无有例外,均是重重的咬着嘴唇,俱是很认真的听着。

关麟的话还在继续。

“没有地位,被人当做下九流,你医术再好,本事再大,连命都保不住有什么用?”

“我关麟虽不喜欢那所谓儒家的董圣人,我觉得他那套改造过的儒学理论,孔圣人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但我佩服他!一群儒生,手无缚鸡之力,却能用文章,用舆论成为这个时代的主流,将大汉历朝历代的天子说的心花怒放,更是将诸子百家死死的压制!”

“这是为何?因为他们精诚团结!他们不屑野蛮之体魄,却极其重视精神之文明,他们勠力同心,他们有着同样的信仰,只要涉及儒道之争!涉及儒学与百家之争!他们就会团结于一处,一致对外!”

“反观我们杏林,医术高超者比比皆是,可医术高有什么用?曹操杀了华佗,除了杏林哀悼了几日外,有谁声援?最后岂不是不了了之?这甚至不如曹操杀个‘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孔融,引起的轰动!”

“是…我关麟是将一本《瘟疫论》拆分开来,我是故意的断章,将伱们骗来这里,骗你们来听我这番话,可那又如何?你们啃医书,精研医术,一门心思的治病救人,可你们可曾想过,你们医者自己,谁来救?”

“杏林中人地位如此卑贱,你们还自诩一个个颇为高洁,济世救人,东奔西走,各自为战,自以为清高,你们清高个锤子,说句不夸张的话,我爹关云长都比你们清高!”

关麟顿了一下,语气锋利依旧。

“再这样下去,华佗死了,你们痛惜哀悼,难受三五日,以后再有谁死了,你们再痛惜哀悼,难受五六日,然而…这并没有任何卵用!只要杏林的地位不抬高,你们永远能救人,就不能救自己!”

说到这儿,关麟扫了眼张仲景,扫了眼貂蝉,扫了眼杜度、韦汛、王叔和,也扫了这里所有人一眼。

甚至包括鲁肃,包括诸葛瑾,包括张星彩,包括糜阳…

每个人都在聚精会神的听。

突然,有一个郎中张口道:“所以…关…关四公子建立这官医署是为了?”

他似乎因为太过震撼,这一句话脱口问出,却又胆怯…话音戛然而止。

关麟却顺着这句话道:“这问题问得好!这问题正问到了我今日,将你们诱来这里的主题!”

说到这儿,关麟语气变得严肃,在所有人望眼欲穿的眼神中,他再度抬高声调,一本正经的道。

“我有一个梦想,从我关麟建立这荆州第一官医署起,十年内,我要让每个州,每个郡,每个县都有这样的官医署,治病救人,济世天下。”

“我有一个梦想,让医者不必四处行医?让病者随时随地能去问医!让那些瘟疫、疾病、痛苦来临之时,医者和病患都有个希望。”

“我有一个梦想,让医者再不为生计发愁?让医者的地位抬高!让医者的儿子与士大夫的儿子同席而坐,共叙手足情谊!”

“我有一个梦想,用医署去约束每一个杏林中人,也堵住那些庸医、恶医、一心敛财、医德败坏者的路,让他们不再因为自己的行为,折辱、损害整个杏林名望!让医德高尚者不用四处拜师,只需来到医署,就能够遍识医书,得到名医的指导,进步,从而去更好的治愈天下黎庶!”

“我有一个梦想,让世间杏林中人都有个归宿,有个依靠,谁若是再敢杀医,整个官医署都将视他为仇敌!让那些小觑杏林之人,自食恶果!”

“我还有一个终极梦想,我想推广一种叫做‘医保’的东西,只要这天下,每个人每年交上一小笔钱,他们一整年治病的费用,统统都由官府买单!当然,这需要官府极其庞大的财力支持,这也是这个梦想之所以终极的原因!”

“…可只要我等杏林中人勠力同心,这些梦想终有一天会实现…惶惶天地,不可能除却病症,可只要杏林中人并肩而行,就没有克服不了的病症,也没有‘不能自医’的医者!”

讲到这儿…

关麟感觉嗓子都要嘶哑了,他发现,做一个“马丁路德麟”是这样的辛苦。

他深吸口气,将最后一句话吟出。

“如果医者要摆脱贱籍,我的这些梦想必须实现,让每个医者都能昂首挺胸,阔步前行,那时就不会有人再说‘本作士人,以医见业,意常自悔’,更不会有人将医者称之为中九流,‘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非不耻,乃乐意为之!’”

“我关麟希望,有朝一日,当有人问及我,建这官医署的初衷之时,问我‘大丈夫志于相,理则当然。良医之技,君何愿焉?不是过于卑微吗?’我能够昂首站在医署门前告诉他——‘为百姓谋福,莫过宰相;若不成,以学惠百姓,莫过行医。能为良医,上疗君亲疾,下救贫民厄,中保身长年,不也是平生之志?’”

说到这儿,关麟刻意顿了一下,旋即侃侃从口中吟出八个字:

——“不为良相,则为良医!”

这…

这么一大番话之下,所有人心头不自禁的震荡了起来。

不夸张的说,今日关麟的话犹如一股至清至静的空气,让所有杏林中人从那窒息的土壤中探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