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情还是冷漠,这是一个问题。”
“手机坏了,换一部新的不就好了?衣服旧了,再买套新衣服不就好了?私家轿车出了故障无法使用,那么也只好忍痛将之报废处理——物品更替,以旧换新,这样的事情司空见惯,是连常识都算不上的存在。”
“但相对而言,没有人会认为人类是一种可以替换的事物。一个朋友落了难,那么可以把他抛弃,再换一个新朋友;病人或落难者生还无望,那么也只好无动于衷地目送他们失去生命;伴侣与子嗣虽然十分宝贵,但理性讨论的话,万一失去也并非无可挽回,还可以再找或者再生养一个……”
“这样的价值观在我们正常人看来是变态而扭曲的,因为人类的个体价值无可衡量,更无以替代。任何挑战这条道德准则的人,都将遭到来自社会的严厉批判。”
“假如这个世界中需要共情的对象只有人类自身,那么立涌发电厂的威廉厂长无疑是一位标准的道德高尚之人。不过很可惜,世上还有另外一种神奇的生物,它们与人类的生物学构造完全不同,却同样具有能与人类心灵相同的灵魂。”
精灵,或者说宝可梦。
能被装进口袋里的妖怪宠物。
雨果转头看了看身后侍立的哥德小姐,随后面对君莎发出意味深长的感叹:“但终归是不同的啊。”
宝可梦终归是“它们”,而不是“他们”。
“虽然我们大部分人都把宝可梦看作与人类平等的存在,会珍视它们的感情,认为它们和人类一样有不可替代的个体价值。但若用苛刻的眼光来看,又有几个人能拍着胸脯保证,说自己从来没有差别对待过人类与精灵呢?对于精灵这样处于他者与同类的中间存在,所有人在将其纳入道德范畴之时都会下意识地困惑一番——而威廉厂长,就在这个困惑之中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你是说威廉缺乏对宝可梦的共情能力吗?”
看着大谈“人类”、动辄“道德”的侦探,君莎终于忍无可忍,她努力打开双唇,发出干涩的质疑——
“但这只是你的凭空臆测,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威廉怀有这样的病态心理。过往的记录里,没有任何能暗示出威廉敌视宝可梦的资料存在。”
“当然,当然。”
雨果淡定地在空中轻按手掌,让警长女士稍安勿躁。
“我们每个人的价值观都有所差异,异化的道德感也不一定会把一个人变成无恶不作的混蛋。威廉固然将宝可梦看作无需纳入道德考量的物品,但作为一个正常人,他也并不会无缘无故地破坏它们啊——他只是冷酷、理性地将之视为可以利用的道具。”
侦探又用指节敲起了桌面,发出倒计时般的急迫鼓点。同时语速极快向君莎确认一个又一个事实——
“威廉创立的立涌发电厂似乎是本市员工福利最好的公司,不管是什么员工,其实际工资都是同行相同职位的三倍左右——此事确实如此吗?”
君莎手中握有案发当日出入过工厂的所有员工的个人信息,不可能不知道他们各自的收入状况。此时只好点头回应:“如果把公司补贴也算入其中的话,确有其事。”
雨果继续发问:“在员工待遇如此优渥的情况下,立涌发电厂的精灵待遇却只是本地能源企业中的平均偏上水平,此事又是否真实存在呢?”
君莎毫不犹豫地点头:“真实存在。”
“那么在十年前,在立涌市能源行业竞争激烈的艰难时期,所有企业都在狠狠剥削手下的员工,当时尚还弱小的立涌发电厂是否也有类似的恶名呢?”
警长这时摇头否认:“十年前的情况我并不清楚,但那座工厂从草创起就有良心企业的美誉,员工待遇应该不至于恶劣。”
侦探又问:“立涌市近些年才开始改善工厂宝可梦们的生活待遇,那么在此之前,这家良心工厂是否主动号召过类似于宝可梦保护之类的口号呢?”
君莎犹豫起来:“这并不在调查范围之内,我不太清楚。”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或许可以参考阿尔诺工程师在社交网站上的发帖。”
见君莎无法回答,侦探便主动开口提供证据——
“从头到尾阅读那份长达十年的流水账并不轻松。不过那里面却有几篇与工作环境有关的小短文,在不同的时间点记录了立涌发电厂内宝可梦待遇的变化。虽然这位记叙者言辞偏激,喜欢阴阳怪气,不过还是可以看出,不管在立涌发电厂的哪个发展阶段,其中宝可梦们的生活状况与同时期的黑心工厂都没有本质差异。”
君莎瞳孔收缩,随着一个个稀松平常的证据浮上水面,某个让人难以接受的现实已经悄然出现在了眼前。
雨果悠悠开口,桌面上敲动的指节仿佛死神靠近的脚步,让人寒毛耸立——
“现在请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吧,这个问题很简单,威廉本人饲养有多少只精灵?君莎警长,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公民的宝可梦数量需要向联盟定期报告,这本来就是警局可以轻松查阅到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