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颔首,又自言自语道:“本阁十岁的时候,读过了蒙经,四书只学了论语,连童生都算不上。我想请教在场诸公,谁十岁的时候,能胜任现在的官职?”
这还用问吗,除非是妖孽,不然十岁哪能成为朝廷命官,执掌部务?大家纷纷摇头,唐毅又追问道:“大家以为你们的官职容易,还是做皇帝容易?”
徐胖子站出来,大声道:“当然是我们容易了,陛下肩负九州万方,亿兆黎民,一举一动,都关乎千百万苍生,一道命令,无数人就要血流成河,故此不可不慎重。”
“既然如此,那高阁老所言有什么差错?”
是啊,十岁的孩子连官都当不了,更遑论当皇帝了!
大家伙都伸出了大拇指,都说元辅辩才无双,果然厉害,轻飘飘就把张居正的攻击化解与无形,顺便还把高拱的罪名给解脱了。
好一个厉害的唐行之,张居正斗志昂扬,他是个遇强则强的性子,就看看咱们俩个谁才是真正的高手!哪怕几百年之后,今天的这一场交锋,也会为后人津津乐道,我张太岳绝不会输给你!
“唐阁老,陛下乃是天子,有百灵相护,钟天地之福泽,自然与寻常之人不同,你以普通人来论天子,是否和高拱一般,都有轻慢之意?下官虽然知道元辅忠贞不二,可是难免有些不肖之徒,会曲解您的意思,下官斗胆请元辅收回。”
“不必!”
唐毅依旧不温不火,笑容可掬。
“张阁老,你自幼读书,有神童之称,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个道理不会不明白。敬神如神在,圣人为何不说敬神则神在?虽有天授,也要努力学习,积累经验,圣人尚且四处求师,何况后辈?张阁老你方才所言,说穿了,不过是两个字:诛心!本阁说的可对?”
再说明白点,就是拉大旗作虎皮,拿着天子的身份压人,可是别忘了,唐毅在十几年前,就能凭着一张嘴,搬开祖制,岂会被张居正难住!
相反,他点破了张居正的手段,更让在场的众人感到了愤怒。
没错,从一开始,张居正就拿着圣旨压人,借着大家伙对皇权的恐惧,想要迅速拿下高拱,手段卑鄙,用心险恶,当真是可恶至极。
但是君父如天,口含天宪,乾纲独断,哪怕只有十岁,他也是天子,上命难违啊!到底该如何是好?在场的大臣都苦心焦思。
张居正见情况越发不妙,事不宜迟,不能再拖了,既然旨意在手,就必须先拿下高拱,只要干倒了高肃卿,朝臣就会知道势在谁这一边。
虽然这么干会留下难以洗刷的罪名,甚至有朝一日,人们提到他张居正,就会想到靠着大礼议骤贵的小人张骢,甚至还有不如,但是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只有胜利,赢了就能活,而且至少还有十年八年的时间,可以任由自己挥洒才智,革新大明。
唐毅和高拱在戏台上唱的太久了,也该换一换人了!
张居正冷笑道:“唐阁老,既然您不愿意接旨,下官只有按照旨意行事,先把高阁老护送出京,若是唐阁老还有疑问,可以去找陛下和太后。”
说完,他一转身,冲着英国公张溶和定国公徐文璧使了一个眼色,这两位国公看到唐毅来了,腿也哆嗦,尤其是张溶,他还被唐毅狠狠整过。
可是这些年靠着和唐毅的关系,朱希忠稳坐勋贵头一把交椅,吃干抹净,京营改革之后,勋贵世家手里的权力一点都没有了,堂堂国公,成了混吃等死的废物。
张溶可不想他的子孙都变成和朱家藩王一样,成了圈养的肥猪,无论如何,也要拼一把!
“高阁老,得罪了!”
他们两个,一左一右,抓着高拱的胳膊,就要往外面走。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好些官员冲上来,想用人墙挡住,奈何张居正迈着大步,冲到前面,把旨意高悬。
“你们都看好了,圣旨在此,谁敢阻挠?”
张居正舌绽春雷,厉声大吼,跃跃欲试的官员被吓得立刻停住了脚步,冲撞圣旨,那可是死罪啊!
眼看着所有文官傻愣退避,张居正心头狂喜,果然你们还是怕皇帝的。
正在此时,唐毅突然悠悠说道:“君不密则失臣,凡政令有失,当封还执奏,内阁六科何在?”
“下官在!”
三位阁老,六位都给事中,一起站了出来。
唐毅威严扫视道:“事急从权,内阁临时会议就在此召开,本阁以为,不论中旨是否出自陛下圣意,都违背法度,应当立刻封还!”
说完之后,唐毅带头举手,紧跟着张守直、唐汝楫、殷士儋三位阁老一起举手,唐毅立刻道:“四票赞成,三票弃权,立即生效!”
他话音刚落,吏科都给事中韩象也效仿唐毅,高声喊道:“中旨罢免托孤重臣,违背先帝遗诏,吏科认为应当驳回!”
“户科附议!”
“兵科附议!”
“礼科附议!”
“刑科附议!”
“工科附议!”
“我等代表六科,一致认为,中旨应当驳回!”六个人的声音,震动全场。
张居正如遭雷击,双脚再也迈不动半步,心里头只剩下一个声音,在不停狂喊:他真的要和皇帝撕破脸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