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已和嬴成蟜相处十余载,却从未见过嬴成蟜如此愤怒的样子。
哪怕是三年前吕不韦欲置嬴成蟜于死地,嬴成蟜都没有这般愤怒过。
但现在,嬴成蟜却气的头发都蓬起来了!
真·气炸毛了!
嬴政赶忙安抚:“王弟息怒!乃兄都未曾动怒,你何必如此愤怒?”
谁承想,嬴成蟜的怒气更盛,双眼瞪圆的看着嬴政:“大兄为何不怒?”
“燕丹之举难道不值得愤怒吗!”
嬴成蟜与嬴政的关系已经够亲密的了。
但即便如此,嬴成蟜也不会直呼嬴政的名字。
在嬴成蟜看来,这是对长兄、对君王最基本的尊重!
嬴政沉默数息后,轻声开口:“弟可记得兄刚回返咸阳之态?”
嬴成蟜强压怒气,点了点头:“自不会忘。”
那时的嬴政和现在的嬴政判若两人!
明明比嬴成蟜还大三岁,却比嬴成蟜更为瘦小,且面带菜色、双颊凹陷,只有双眼蕴着的光彩才能看出几分雄主的影子。
二人站在一起时,好像嬴成蟜才是大兄一般。
嬴政的声音中多了几分追忆之情:“昭襄王五十年,我大秦背盟伐赵,赵孝成王欲杀先王以泄愤。”
“先王得吕不韦之助,持重金贿城门卫得以脱身,然,兄与母妃却被留在了邯郸。”
“兄先于外大父(外祖父)府上暂避,后被舅父告发,交母妃与兄于孝成王。”
“万幸彼时先王已是太子,兄也已是秦太子之子,故而赵孝成王未杀兄与母妃,而是将兄与母妃如囚徒般困于邯郸宫的一处小院之内。”
“餐仅粟米,酱菜皆无。”
“衣仅两件,无所更换。”
“唯外大父偶尔求得宦官相助,方才能得些许菜肉可食。”
嬴成蟜听的心口疼。
嬴成蟜二世为人,却从来没在饮食上受过委屈。
就算吃的再差也不至于只能干嚼带壳的粟米!
但嬴成蟜知道,嬴政说的都是实情。
无论是后世的史料还是嬴成蟜亲眼所见,都说明嬴政幼年时期营养严重不良!
嬴政却露出了一丝笑意:“于彼时,燕丹亦在邯郸为质,且已是燕国太子,为赵王看重。”
“听闻了兄的事后,燕丹拜请赵孝成王准许兄可以走出那座囚笼,在邯郸宫中转一转。”
“又时不时提菜带肉的来看望乃兄,更为兄去申斥那些欺辱兄的宦官宫女。”
“虽然兄被困于方寸之地,却对兄无半点鄙薄。”
“兄问燕丹,吾当何以报?”
“燕丹却言,待到他日我等各自为王,切莫忘了今日情谊,莫要互相开战便是。”
“兄答应了,兄也一直记着!”
嬴成蟜多多少少理解了嬴政和燕丹之间的感情。
彼时的嬴政只是昭襄王百余名曾孙中最不受看重的那一个。
他被祖父无视、被父亲抛弃,与母亲一起被敌国君王像囚犯一样关在小院里。
身边所有人都因两国战争而对嬴政满心仇视,令得嬴政受尽了委屈。
在那般绝望的境地,未来燕王大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却对嬴政伸出了援手。
他帮嬴政说好话,为嬴政争取自由活动的空间。
他给嬴政带肉带菜补充营养,成为嬴政唯一可以平等倾诉、交流的人。
但他却不要求嬴政给予实质性的回报,更不要求嬴政伏低做小,他只是想和嬴政交朋友,他也成为了嬴政唯一的朋友!
即便是在问到该如何报答他时,也只是约定若他日皆为王,依旧要保持着今日的友谊。
嬴政诚恳的看着嬴成蟜:“昔日,乃兄只是一名为王所弃的公孙,燕丹却是燕国的太子。”
“燕丹不因乃兄身份低微而鄙薄乃兄,仍愿与乃兄为友。”
“今日,乃兄身为秦王,燕丹依旧是燕国的太子。”
“兄难道就要因为身份的差距而厌弃燕丹,不与燕丹为友吗!”
对于嬴政而言,燕丹或许就是他幼年时期的那抹白月光,那抹照亮了他昏暗人生的光!
嬴成蟜会因为燕丹的无礼而愤怒。
但嬴政在见到燕丹依旧洒脱如故时却松了口气。
尊崇他、畏惧他、讨好他、抨击他的各国臣子已经够多了。
但朋友,嬴政只有这么一个!
嬴成蟜轻声一叹:“弟不会再因燕丹行举不端而拔剑了。”
“既然大兄以燕丹为友,那么只要燕丹所行所止不超过友人范畴,弟皆不会动怒。”
嬴政满意颔首:“甚善!”
嬴成蟜沉声道:“但燕丹于兄仅是帮扶之情,却非救命之恩。”
“弟以为,燕丹与大兄之间的友谊乃是私人友谊。”
“若燕丹凭此谊而欲改国之大势,却是过于荒谬!”
嬴政沉默数息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声道:“乃兄与燕丹曾约曰:若他日各自为王,秦燕必不攻伐!”
嬴成蟜笑了:“然今兄已为秦王,燕丹却非燕王!”
“若欲实现大兄与燕丹昔日的约定,怎么也得等燕丹当上燕王才是!”
嬴政抿了口温热的酒水没有说话。
很多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嬴成蟜继续说道:“但燕丹却不一定会如此想。”
“弟曾见过这样一种人,他们在面对日子过的没有自己好的友人时,会慷慨解囊、拔刀相助,更不会有半点鄙薄看轻,可谓仗义豪爽。”
“然,若是友人的日子过的比他们好,甚至是好了很多,他们却会由此心生不满,甚至是转而生恨!”
“依弟之见,燕丹或许便是此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