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不是你考虑的周道不周道!”王文佐摇了摇头:“自古以来征战正大莫有过于周武伐纣,可即便如此也少不了三监之叛。如果再给我十年时间,修生养息,励精图治,自然那些都不是问题。但这次我被调走了,大唐与吐蕃之战又不是短时间可以解决的,东边出事就是难免了!”
“那三郎你有什么安排?”崔弘度问道。
“主要是募兵!”王文佐道:“若是朝廷让我去西边打吐蕃人,那我指挥的应该大部分是陇右、关中、河东的府兵,再就是吐谷浑、突厥、回纥的骑兵了。我与他们之间并无恩义,用起来肯定隔了一层。我打算从倭国、熊津都督府、靺鞨等处募集一些善射之士以为义从,到时候缓急之间也好一些!”
“主人说的是!”桑丘道:“若是没有郎党伴身,与裸身入阵有何区别?小人这就回去,把主人的意思传下去,少说也有两三千骑来!”
“用不着那么多!”王文佐摆了摆手:“倭人那边五百人,熊津都督府那边五百人,靺鞨人募集千人,加上衙前都的就差不多了,关键是要精悍敢战的善射之士,兵在精不在多。”
“是!”崔弘度点了点头:“三郎的意思我记住了!”
“此外还有选将,令黑齿常之,沙吒相如、守君大石、高舍鸡……”王文佐一口气念了十多个名字,都是他麾下的百济、倭人、高句丽将领,最后才提到了:“还有贺拔雍,一同随军前来。还有我记得曹僧奴现在是在扬州吧?令他就呆在扬州,一面主持贸易,一面与联络当地豪杰!”
“联络当地的豪杰?”崔弘度愣住了,王文佐的最后一个句话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这和吐蕃打仗有什么关系?
“你让他照做就是!有些事情须得做在前面,若是事到临头再准备就来不及了!”王文佐道。
“是,是!”崔弘度不敢多问,小心的将王文佐方才所说的话写了下来,王文佐看过之后,盖上了自己的私印,待天明之后就由信使赶往扬州。
部下们都退下了,距离天明还有一个多时辰,王文佐吐出一口长气,回到床上,他打算稍微歇息一下,为接下来几天的旅程累积一点精力。但眼睛闭上了,却始终无法入睡,对于突如其来的圣谕,旁人看出了天子的信任和重用和王文佐的光明前途,而对于即将开始的战事,几乎所有人都抱有相同的乐观。
这也不能怪他们,自从先帝登基以来,大唐对外的战争如果用一个字来概括——那就是“赢”,如果要用四个字概括,那就是“赢了又赢”,就在不久前,顽强抵抗了隋唐两个王朝,三个君主长达半个多世纪进攻的高句丽彻底覆灭,作为亲历者的他们又怎么会对未来战争的结果有任何疑虑呢?
王文佐平日里是没少和他们提到过吐蕃人的顽强善战、高原的寒冷难行,石堡险峻难攻,但高句丽人和百济人又何尝不顽强善战?辽泽宽广、辽南山地和朝鲜半岛的无数山城也险峻难攻,最后不也都屈服在他们的钢刀之下?王文佐说的那些不过是作为将军必要的谨慎小心,并不影响战争的最后结果。
部下们的这种乐观情绪当然瞒不过王文佐的眼睛,对于此他的心情是十分矛盾的,即为部下的自信和勇气而感到欣慰,又对未来的战争感到忧虑。历史上唐与吐蕃的战争几乎与大唐同始终,虽然其间双方各有胜负,但唐军从来没有进入过吐蕃人青藏高原上的腹地,这并不是偶然的。人类历史上成功从外部进入青藏高原腹地的远征加起来也没有一掌之数,每一次都可以说是人类后勤补给和军事组织学上的奇迹,寒冷多变的气候、高海拔、险峻的地形等诸多因素都站在防守方一边,相比起这些来,拿破仑和汉尼拔翻越阿尔卑斯山的远征不过是个玩笑罢了。
当然,王文佐并不认为这是一场必败的战争,吐蕃帝国的高海拔地形在给了她居高临下优势的同时,也带来了土地贫瘠,可耕地面积少,人口少,生产力水平落后等缺点。尽管当时的温暖湿润气候让吐蕃人拥有比历史上其他时期多得多的人口和财富,但和同时期的大唐比起来,还是相差甚远。所以只要唐军只要别想长驱直入,一战覆其巢穴,灭其种族,把十几万大军丢到青海西康那些鸟不拉屎的荒野送人头;老老实实的修城堡屯田,送钱送丝绸拉拢中间派,多选几个方向搞消耗战略,吐蕃的失败就是时间的问题。
但可能是路径依赖的问题,唐军在历史上最喜欢干的就是长驱直入,直捣腹心,搞野战会战,其结果就是被吐蕃人玩诱敌深入,连续送了几波人头,后来才明白过来改弦更张搞消耗战略,虽然扭转了战局,但接下来就是安史之乱,安西朔方军被调回去打内战,自然也就没有然后了。
“哎,要是英国公还在世就好了!”王文佐叹了口气,虽然天子专门派人送手谕召自己去洛阳,但他对自己的影响力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从大唐开国开始,野战决胜就是大唐军队的主旋律,在这一战略下培养了一代代唐军将领,而这些将领也是这一战略的支持者,大唐的军事制度也是围绕这一策略服务的。
打个比方,如果采用野战决胜战略,那唐军只需要征发关中、陇右的府兵,还有回纥、突厥、吐谷浑的番部,春耕结束后出兵,然后九月结束,半年就完结(如果能打赢的话)。但如果按照王文佐的消耗战略,首先要在青海前线屯田修筑堡垒,那要么要募兵,要么就得从关中陇右府兵更替,时间也会从半年到一年拖长到三年,五年,甚至十年,更不要说需要相应的外交策略配合,要做到这一切就必须对帝国的政治、经济、军事制度做相应的改革,换句话说,要触动现有的大批既得利益者的利益,这恐怕不是区区一个王文佐搞的定的。
说到底,战略选择问题其实是是路线问题,是政治问题,人事问题,而不是伱觉得有道理就够了,任何策略都是有道理的,但最后用了哪个,不是谁有道理,而是支持者在台上。历史上新策略能够得到执行的唯一办法就是“不换思想就换人”,如果现在李绩还在世,也许还能通过说服他来让天子采纳,现在李绩已经死了,王文佐没本事让天子换人,自然就没本事让别人换思想了。
鸡鸣声将王文佐从思绪中拉回了现实,他走到窗旁向外望去,天边已经出现了一片鱼肚白色。他躺在床上思东想西,不知不觉间天都已经亮了。
“如今之计,也只有见招拆招了!”
洛阳宫紫微城仪鸾殿。
“陛下,这是江西送来的贡橘!”武氏从桌上拿起一枚橘子,笑着剥开:“甘甜的很,也吃些吧?”
李治点了点头,他伸手接过妻子递过来的一瓣橘子,甘甜的橘汁立刻充满了他的口腔,他惬意的点了点头:“确实很甜!”
“长安也有种橘树,可惜比江西的差远了!”武氏又将一瓣橘子送到丈夫口中,可惜的叹了口气。
“水土不同嘛!”李治笑道:“淮南为橘淮北为枳嘛!何况关中和江西,差点就更远了!”
“不光是水土!”武氏笑道:“就算同样是江西送来的贡橘,送到长安和送到洛阳的也有差,到长安的橘子要么烂了,要么也干干的,吃到嘴里就和烂絮一般,一点水分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