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必传太医!”李弘艰难的抬起右手,让那内侍靠近自己,用自己能发出的最大声音道:“传,传三郎入宫,寡人要见他!”
王宅。
他穿过战场,就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脚下忽软忽硬,到处是尸体,到处是垂死的呻吟声,他环顾四方,寻找自己的护卫和军队,但空无一人,他大声呼喊,却无人回答。最终他终于登上小丘,发现柳安站在大旗之下,身上插满箭矢。“帮帮我,帮帮我!”柳安伸出胳膊,鲜血从伤口涌出,浸透了他的甲衣。
王文佐惊坐而起,心脏狂跳,毛毯纠结。房间漆黑一片,敲门声大作。“主人,主人!”有人高叫。
“谁,什么事?”他觉得自己浑身虚弱,赤裸的下了床,房门被推开了,他看到手持烛台的桑丘,神色惶恐:“宫里有人来了,说陛下紧急召见您进宫!”
“现在?”王文佐看了看外间的天空,试图确认现在几更天了,但他失败了,不过自己离开天子至多不会超过四个时辰,难道这么短的时间会发生什么事情?
“你去让宫里的人稍候!叫个人来帮我穿衣服!”王文佐道,他在侍女的帮助下穿上圆领袍服,裹上披风,在腰带上挂上短刀,然后在卫队的簇拥上出了门。
长安夜里的街道黑暗而寂静。当卫队护送他穿过宫墙外的街道时,由缺转圆的月亮已经低悬高墙,一队巡夜的卫兵在确认王文佐的身份后,恭谨的让开道路,站在路旁躬身行礼。
天子李弘的住处在甘露殿,正对着甘露门,位于宫城的中轴线上,是整个太极宫的第三大建筑物,也是宫城中寝区中最大的建筑物。唐太宗登基之后,便将这里做为自己的寝宫。李弘登基之后,便选择了爷爷当初的住处,也有几分继承祖先宏业的意思。当王文佐穿过甘露门的时候,慕容鹉正把守门前,他白色的披风在月光下寒气森森。
“出什么事情了?”王文佐低声问道。
“听说是圣体违和!”慕容鹉压低了声音:“不过大将军您不用担心,我已经让人通知崔将军了!”
“嗯!诸事小心!”
“省得!”慕容鹉压低了嗓门:“殿内外都是我们的人!”
王文佐点了点头,他轻轻的拍了拍慕容鹉的手背,向甘露殿走去。进殿门之后,他经过两行卫士,登上楼梯,穿过一条狭长的回廊,看到许虚文站在天子寝室门口,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一片惨白。王文佐只需看他一眼,便知情况不妙。许虚文一边推开门,一边压低声音:“陛下回来的路上晕倒在乘舆里了,已经请太医看过了,太医说没有大碍!”
“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情?”王文佐问道。
“在场的所有人和太医都已经被奴婢下令控制住了!”许虚文低声道:“不过时间不能太长,早晚消息都会泄露出去!”
“无妨,只要我能第一个知道就好!”王文佐点了点头:“做的不错,许少监,我不会忘记你为我做的事情的!”
“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许虚文低下头,旋即他向屋内道:“大将军到了!”
“三郎进来!”屋内传出李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卧室两端对称位置的壁炉里火烧得炽热,让房间充满一种阴沉的红色亮光。虽然已经是晚秋了,但屋内的温度依旧很高,李弘躺在挂着幔帐的床上,太医站在一旁,皇后坐在床边,靠近她的丈夫。她头发散乱,似乎刚从睡梦中醒来,但那双眼中却毫无睡意。当王文佐走进房间时,那双眼睛便直直地盯着他看,似乎被磁铁吸住了。
“陛下,臣来了!”王文佐撩起袍服的前襟,便要下拜。李弘拜了拜手,他的声音微弱,脸色苍白:“三郎,靠近一些!”
王文佐双膝刚刚弯曲便又直了起来,然后走到床旁:“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们都退下吧!让寡人和大将军单独谈谈!”李弘挥了挥手,宫女、太监和太医们都驯服的走了出去,而皇后依旧一动不动,李弘眉头微皱,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都出去吧,寡人有话和三郎说!”
皇后站了起来,步摇在额前摇动,她抬起头,向门口走去,虽然背后没有长眼,王文佐依旧能感觉到阵阵刺痛,娘的,这女人心里估计正在把我千刀万剐吧?王文佐心中暗想。
“陛下,今晚发生了什么?”只剩他们两人后,王文佐开口说。他的心情烦躁,就好像胸口有只猫在挠他的心:“您怎么成现在这个样子?”
“三郎!”李弘虚弱的摆了摆手,并没有回答王文佐的问题:“我是不是一个很糟糕的皇帝?”
“陛下为何这么说?”
“只是有感而发!”李弘叹了口气:“比起阿耶,和文皇帝来,寡人是不是有些太过心软了!三郎,你要说实话,不要像那些人一般说好听话哄寡人!”
“陛下登基未久,是好是坏尚且无法定论!”王文佐道:“不过若是让微臣选择的话,在太上皇、文皇帝和您三人之中臣肯定愿意为陛下效力!”
“选择寡人?”李弘笑了起来:“好,好,至少对于三郎你来说,寡人还不是一个糟糕的皇帝!这样也就足够了!你知道吗?昨天寡人两个姐姐提出了两个要求:一是替她们母亲昭雪;二是查清当初她们兄长李素节之死的真相!寡人原本还想无论她们提出什么要求都应允,只当是补偿她们这些年来受的苦,但这两件事情寡人真的没有办法答应,三郎你应该明白寡人的苦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