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培吉犹豫了一下,问道:“慕容兄,并非我不信任你,只是这件事情实在关系重大,你可有大将军的亲笔书信为凭证?”
“没有!”慕容鹉摇了摇头:“为了避免泄露,大将军的书信我看过之后就烧掉了,这也是大将军在信里要求的!”
屋内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起来,刘培吉拿起茶杯,在手中转着圈儿,好似上面的花纹特别值得研究一般。慕容鹉也不催促,只是拿着铁钳替炭炉清理炉灰。过了约莫半响功夫,刘培吉道:“慕容兄,并非我不愿为大将军效力,只是我如果弹劾大将军的上书,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被朝廷免官,甚至处死都有可能呀!”
“这个你不用担心,大将军会在适当的时候做出让步,你最多被天子斥责几句,也就没事了!”慕容鹉笑道:“事后大将军会做出补偿的!”
“补偿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刘培吉摆了摆手:“我与大将军共过事,对他的为人处世都十分钦佩,若是见他的手书,便没有问题!”
“这——”慕容鹉脸色微变:“刘公的意思是在下矫命欺瞒您不成?若是如此的话,那就当我今晚的话没说过吧!”说罢便就势要起身离开。
“且慢!”刘培吉叫住慕容鹉,他也没想到慕容鹉这么大的反应,要是就这般得罪了对方,今后可是麻烦不断,他想了想,最后道:“没有大将军的手书也成,那至少要你的手书一封!”
“这个好说!”慕容鹉转怒为喜:“您稍待片刻,我立刻写好!”
离开蛤蟆陵下的时候,刘培吉的面色凝重,全然没有来时的轻松,凭借多年的政治经验,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情绝不会像慕容鹉说的那么简单,就连王文佐都不愿意断然拒绝,而是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来推诿掉,可见这件事情背后的力量有多大,坏了这股力量的事情,自己将会遭到怎样的报复可想而知。而自己偏偏连王文佐的手书都没有一封,这意味着什么再明显也不过了。想到这里,他不禁长叹了一声:“明明可以在岸上看风景,却跳到水里扑腾,我这是犯蠢呢?还是犯蠢呢?”
公元678年十月,河北沧州。
田地里的庄稼已经收割完毕,举目望去,平旷的河北平原草木枯黄,一览无余,随处可见獐鹿雉兔,正是和风扇物,弓燥手柔,草干兽肥。若是往年这个时候,王文佐要么在领兵南征北讨,要么就带着部众好友出外围猎,策马追逐禽兽,张弓驰射,由旦及昏,十余日亦不倦。
但在公元678年的秋日,王文佐却放弃了心爱的围猎活动,来到了沧州的长芦县,由于古漳河支流在沧州境内,因岸边多生芦苇,称为“长芦”,北周年间才设立此县,在河北的州县中算是一个晚辈。
王文佐来这里的原因很简单,后世著名的长芦盐场就位于此地。他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拒绝河北士族索要州刺史的要求,那就必须在其他方面给予相应的补偿,否则就彻底打破了“出力既有回报”的规矩。王文佐打算出让的利益即是每个成年男丁占有土地的上限由原有的100亩上升为500亩,并废除年过60便收回授田的制度,使得原有的授田变为可以由子孙后代继承的永业田,允许买卖交易,新开垦的土地不计入上限之内。这对人口和财富占据优势的世家大族们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同时王文佐也将原有的租庸调全部折入田地之中,有田之人承担赋税,在夏秋两季收粮后缴纳赋税。
王文佐即将颁布的这个法案在向为自己出力甚多的河北士族示好的同时,还有另一个副作用,那就是会产生大批的失地农民。这在古代封建王朝本来是一个巨大的坏事,但对于正愁着没有足够人口来向海东、日本列岛、以及未来的美洲大陆、台湾、乃至澳大利亚移民开发的王文佐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唐代正处于中国古代的气候的温和期,在四川可以产荔枝、陕西可以产柑橘,开发外东北地区的开发条件远比明清两代要好。考虑到棉花的种植已经在日本列岛、江南地区逐渐推广,在整个东北亚地区又不存在可以威胁到王文佐军事集团的敌人,对东北、外东北、日本列岛这一大片富饶土地的开发条件已经逐渐成熟了。
但在土地占有方面向河北士族做出让步就意味着土地税方面收入的降低,在这方面王文佐并不抱任何幻想。他必须从其他方面想办法弥补,否则就很难实施自己的开发计划。而他的答案就是盐,按照当时河北道户口近百万来算,哪怕从每户身上一年弄到200文的盐税,那也是二三十万贯的收入。要做到这点,就必须先要垄断现有的食盐产地,估算产量,还有运输,销售等环节。都是要花费大量心血的,而这盐的专卖制度肯定会触动当地人的利益,有些事情王文佐只得亲力亲为,心里先有个底,才能开始推动。
“大将军!”担任向导的小吏指着远处的海滩道:“从这里向东南方向,几十里都是盐卤滩,除了芦苇,什么都长不了,寥无人烟!”
“嗯!”王文佐顺着向导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芦苇,看不到一点人烟,他驱马向前跑了十几步,翻身下马,割倒一片芦苇,露出的土地上尽是白白的盐卤,他伸出手抓起一把泥土,搓了搓,用舌头舔了舔,一股又苦又咸的味道直冲脑门。
“果然是好重的盐卤!”
“是呀,大将军!”小吏苦笑道:“您看看,除了每年来收芦苇,编芦席的人之外,这里只有那些活不下去的苦人儿才逃到这里来,莫说是种地,连口甜水都喝不上,水都是又苦又涩!”
“那没人在这里煮盐吗?”王文佐拍了拍手后,随口问道。
“煮盐?”那小吏笑道:“有是有,但也不多!”
“那是为何?”王文佐问道:“这里的盐卤这么重,不是上等的盐场吗?”
“大将军有所不知!”小吏笑道:“盐场可不仅仅是盐卤重就够了,煮也好,晒也好,出来的盐是要运出去卖的,可您也看到了,这里一眼望去都是烂泥滩、盐卤地,水路陆路都没有,就算出了盐也只能堆在地上,又有什么用?这本地人可是用不着花钱买盐吃的!”
“这倒是!”王文佐点了点头:“道路不通是一个顽疾,须得处置了。还有别的吗?”
“这第二呢就是盗贼,您别看这里荒僻的很,周围郡县被追捕的无路可去的盗贼有不少就逃到这里来了,躲藏在芦苇里,外头谁找得到他们?要是在这里晒盐,那就成了这些恶人的口中食了。一年辛苦下来,被人抢了,失了钱财事小,丢了性命才是大事呢!”
“盗匪横行?这的确是一大恶疾!”王文佐点了点头:“那还有别的吗?”
“再就是苦!”小吏道:“大将军您应该听说过种田人苦,可出盐的比种田人还要苦的多。首先是喝水,种田人不管怎么说,还是有甜水喝的,出盐的只有苦水喝;出盐人都在海滩,又要日头大,风吹热晒的不必说了,海边还时常有大风,屋顶都给掀飞了;煮盐更不必说了,砍柴火,蹲炉前,手脚都是伤口,整个人被烤的和焦炭一般。便是穷农户,哪怕是家里有间茅屋的,也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出盐的!”
王文佐点了点头,暗想难怪古代很长一段时间,必须用灶户、盐丁这种半农奴的方式组织盐业生产,实在是太苦了,又所得微薄,以至于种地的农民只要可能的话,也不愿意去从事这个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