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经济形态其实对于手工业劳动者其实是很有益,拥有自己的田地和住房,粮食蔬菜和住宿不用花钱,甚至劳动工具也是自备的,这些劳动者的境地要比完全脱离了农业生产,在手工作坊里面终日劳作,计件付筹的劳动者(比如明末江南的机户)要好得多,无论是平均寿命、身体健康程度,养育后代的多少都要远远超过当时的聚集居住在城市中的手工业劳动者。
但对于企业主来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手工业者没有脱离农业生产就意味着劳动力的供给是季节性的,在农忙季节,手工业者要去经营自己的田地,是无法从事手工业生产的,经营者的生产计划受到各种限制;而且手工业者分散居住在乡村或者村镇,这样一来,就大大提高了仓储物流成本;受限于手工业者的财力和技术,最新的生产技术和工具很难投入使用。所以当古代手工业发展到一定水平,就面临一个问题,从哪里能得到足够多一无所有的自由劳动者。
这个问题西方是通过“羊吃人”和价格革命做到的,而在古代中国,明清两代人口的激增使得在维持小农经济的同时,也有足够的剩余劳动力供给,从而以东南沿海地区为主的外向型手工业发展极快,在满清末年甚至出现了手工业农业国向西欧工业国倾销手工业品的奇葩现象。但问题是在公元七世纪的大唐的人口要远远低于明清两代,光是南方长江流域就还有大片未开发的土地,更不要说王文佐刚刚征服的东北亚地区了,更是沃野数千里,要想等到人口自然增长到填满这些新地,怎么算也要再过两三百年。
所以王文佐在河北地区——其实主要就是范阳——沧州轴心经营的手工业中心一开始就遇到劳动力不足的问题,在这一点倒是与近代的沙俄差不多——手工业的技术、资金是外部输入的;市场也主要是军事、航海、殖民贸易之需;有充足的外部待开发土地,劳动力严重不足。在这种情况下,像明清时期那样指望过剩人口来当手工业者那是白日做梦,像高五娘这样的手工业作坊主虽然没学过政治经济学和世界古代史,但还是本能的踏上了唯一的出路——乘着水旱灾害,购买人口作为手工业工人,即有大唐特色的农奴工人制度。
从狄仁杰那儿得到了书帖,高五娘喜滋滋的出了衙门,上了四轮马车:“先回坊里老宅,明天再去河南!”
和绝大多数发达了之后的国人一样,高五娘此番回洛阳搞定了狄仁杰的书帖,第一件事便是回到老宅,见一见当年的故人。她的马车刚刚到坊市门口,便看到门前熙熙攘攘的站满了人,地上用黄土重新铺了,还临时用松枝扎了前门,站在最前头的是个须发洁白的老者,正是族长。
“停车,停车!”高五娘用力拉了两下窗旁的细绳,外间立刻传来一阵铃声,车夫甩了个响鞭,脚上紧踩刹车踏板,手中扯紧缰绳,马车很快便停了下来。
“是呀!”高文叹了口气:“我刚刚看了下安排的时间表,下个月洗矿场和新炉子就要开工了,然后是新的冷锻车间、铸造车间。估计今年又是从年头忙到年尾,一刻也不得闲!”
听到这里,高五娘如何还猜不出族长的用意,掩口笑道:“既然如此,那重修宗祠的花费便由妾身一人承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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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阿文你考虑的很周到!”高五娘点了点头:“咱们现在家大业大了,考虑的事情应该更周全些,这次回去了,就把这件事情提出来说说,谁想挣这个钱就让谁去挣,咱们钱可以少赚些,德行却不能亏!”
“是呀!”族长叹了口气:“光是把宗祠重新整修一下,所需便不下三四百贯,别的花费可以省,这个却省不得,不然各地的族人来洛阳看了,肯定会觉得我们洛阳高氏对祖宗不敬呀!”
“不错,确有此事!”高五娘面上也现出一丝得意之色,当时女子得到诰命的其实不少,但几乎都是因为所嫁的丈夫为官,妻子跟随丈夫品级而得到的;像高五娘这样直接当官可就真没几个了。
“属下还不能确定!”慕容鹉低下头去:“不过确实是有嫌疑,毕竟这两人都是天子的弟弟,天子病重,他们两人却被排除在中枢之外,心怀不满也不奇怪!”
王文佐看了慕容鹉一眼,半响之后才说:“国法乃高祖、太宗皇帝所制,二王虽身份贵重,亦不在国法之外!”
“这倒是!”高五娘点了点头:“可那有什么办法?每年来沧州的人虽然不少,可需要人手的地方更多,不说别的,光梳毛理毛纺纱织布每年都多要两三千人,轮到我们这里的,有个三五百就最多了,这点人手够干什么?”
“是呀!”高五娘也现出苦笑:“大将军治下,咱们作坊挣的钱的确是海了去了,累也是更累了,一个人恨不得当成两个三个人使唤,只希望这次能从河南多买个几十个听话聪明的,也能让我们松口气!”
“如此甚好!”王文佐随手将望远镜放到一旁:“那就安排他去沧州,先熟悉熟悉度支方面,先看半年吧!”
“臣见过镇国长公主殿下!”张文瓘从书案后站起身来,向一身男装的太平公主躬身行礼道。
“这么说,刘培吉已经应允了!”王文佐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单筒望远镜,一边对下首的慕容鹉问道。
“张公免礼!”太平公主挥了挥手,她对两厢投来的一道道好奇的目光笑了笑:“今天是头一遭,往后大家就不必这么麻烦了,不然还怎么处理政事?太平在这里是诸位的晚辈,还请诸位莫要嫌弃我愚钝,多多提点才是!”
“族长您亲自相迎,五娘一介女子,着实愧不敢当!”高五娘走下马车,对族长道。
“你怀疑英王和沛王有密谋?”王文佐问道。
听到这里,慕容鹉心中暗喜,赶忙沉声道:“属下明白了!”
族长原本就想着乘高五娘此番回洛阳的机会打打秋风,却没想到对方答应的这么爽快,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大一笔花费由五娘你一人出,这,这——”
“我的意思是可不可以有人专门干这个!”高文道:“把人买来,调教好了,哪里需要人就送过去,缺人的地方给一笔钱就是了。省的我们还得专门跑一趟,从官爷那儿花钱请来书帖,费时间又费钱,还容易惹来麻烦。”
“嗯,昨日刘培吉到了属下家中,表明愿为大将军效力之意!”慕容鹉道。
“大将军说的是!”慕容鹉沉声道:“那若是有切实的证据了呢?”
“您不用担心,几百贯钱妾身还出得起!”高五娘笑道:“只是这些年妾身在河北经营,洛阳的老宅还要请诸位看在同宗的份上,多多看顾!”
“这次也还罢了,但长久恐怕是不成!”高文道:“其实狄相公这话说的也没错,乘着饥荒去买人确实有伤阴德,照我的意思,最好让中间商来买人,咱们出钱从他们那儿买,这才是全身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