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逻娑,红山宫。
都松芒波杰斜倚在锦榻上,屋内两个衣着清凉的女奴正随着乐师的演奏对舞,几案上已经是杯盏狼藉,一头獒犬正趴在几案下,抬起头盯着主人手中啃了一半的羊腿。
“主人,主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快步走进房间,他是都松芒波杰的贴身管家,名叫桑杰巴哈,都松芒波杰还未出生的时候,他就侍奉松赞干布了。
“什么事?”都松芒波杰抬起头,目光浑浊的望向门口:“哦,是桑杰巴哈呀!什么事吗?”
“赞普,青海那边有消息传来,唐人已经占领了树敦城!”
“唐人占领了树敦城?”都松芒波杰坐直了身体,他目光中的浑浊消失了“你确定?”
“确定!”桑杰巴哈道:“我是从一个商人口中得知的,他有一个货栈在树敦城,唐人攻占那儿的时候,他的人逃出来了!”
“唐人占领了树敦城!”都松芒波杰跳下锦榻,自言自语道:“而钦陵还在河西,那岂不是说他的后路已经被切断了?这可真是个坏消息呀!”说着说着,都松芒波杰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桑杰巴哈挥了挥手,示意屋内的乐师和女奴都退了出去,他压低声音道:“按照传回来的消息,唐人在攻占树敦城之前,就已经杀了勃伦赞刃,而且城破时十分突然,钦陵的妻子儿女也都在城中!”
“什么,勃伦赞刃死了,钦陵的妻儿也被唐人俘虏了?”都松芒波杰原本懒洋洋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情,鼻翼微微鼓动,就好像一头嗜血的猛兽。
“按照消息,勃伦赞刃被杀是确定的,钦陵的妻儿有没有被俘还不能确定,不过城破时他们的确在城中,毕竟当时很混乱,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逃出去!”桑杰巴哈道。
“哈哈哈!钦陵,我原本还以为你真的是战神降世,永远也不会打败仗呢!想不到你也有今天,现在可好,弟弟被唐人杀了,自家的老巢都丢了,妻子都让唐人俘虏了。哈哈哈哈,我倒要看看现在赞悉若会是个什么样的脸色!没有那几个手握重兵的弟弟,我倒要看看他在大相的位置上还能坐多久!”
桑杰巴哈低着头,恭谨的沉默着,赞普的狂笑声在屋内回荡,过了好一会儿,都松芒波杰才重新恢复了平静,他看着桑杰巴哈笑道:“这真是个好消息,对吗?”
“是的,神佛终于听到了您的祈祷!”桑杰巴哈笑道:“这世上总是有公道的!”
“你说得对!桑杰巴哈!”都松芒波杰满意的点了点头:“脚不能高过头,鞋子不能放在帽子上面,噶尔家族本为臣仆,却欺压赞普,神佛借唐人的手,将灾难降临在他们头上,令其手臂折断、肝肠腐烂、眼睛和鼻子长出蛆虫,灵魂在世间哭嚎而不得转世!”
“您说得对!”桑杰巴哈道:“赞普家族是神王的后裔,神佛宠爱之人,您的先祖都在天界注视着您,像钦陵这种恶人,必定会得到报应的!”
都松芒波杰渐渐从狂喜中恢复了过来,他开始认真的考虑应该如何利用这个难得的好机会,从噶尔家族手中夺回原有的权力。松赞干布死后,噶尔家族的起家之主禄东赞在拥立了松赞干布之孙芒松芒赞登基之后,成为了吐蕃的实际控制者。他继承了松赞干布的政策,对内加强中央集权,对外向东扩张,先后于652年(永徽三年),656年(显庆元年),征服了洛沃(今阿里地区)和藏尔夏(今后藏地区)、攻灭白兰部。659年(显庆四年),禄东赞开始对青海湖一带的吐谷浑的征服,揭开了往后近两百年唐——吐蕃战争。自此之后,禄东赞长期居住在吐谷浑故地,到死也没有回到逻些城。他的儿子钦陵更是在公元670年(唐高宗总章三年)的大非川之战中大败唐军,从而确定了吐蕃人对青海区域的控制。
不难看出,在松赞干布死后的吐蕃,噶尔家族的经营重心其实已经放在了青海的吐谷浑故地,其实这倒也不难理解。相比起位于青藏高原上的吐蕃故地,主要位于青海湖周围的吐谷浑故地从事农牧业生产的条件要好得多,丝绸之路的南段和茶马古道也途径此地。而且作为一块新征服地,噶尔家族用不着担心自己的扩张会激化吐蕃贵族集团内部的矛盾,所以从禄东赞开始,噶尔家族就将自身的发展重点从吐蕃故地转移到了吐谷浑故地也就不奇怪了。而为了控制吐蕃的中央政权,噶尔家族内部就形成了赞悉若在中枢为大相,钦陵在青海统兵的二元政治结构。
熟悉政治学的读者应该知道,贵族政治下一家独大是非稳态的,否则这家“独大”的贵族就会转变为专制王权,将权力垄断在一家一姓的范围之内,而非在整个贵族阶层内流转。而噶尔家族之所以能在两代人的时间里能够压制赞普王权,将朝政掌握在自己手中,除了禄东赞、赞悉若、钦陵等个人的出色才能之外,更重要的是吐蕃特有的地理状况。相比起古代吐蕃国家起家的青藏山南河谷地区,新征服的西域、青海等地,无论是农牧业、手工业、商业水平,还是交通便捷、信息往来方便程度,都远远超过其本土。换句话说,将家族经营重心搬到吐谷浑故地的噶尔家族的经济文化实力肯定要比留在本土的老贵族们要增长更快,更多。
历史上噶尔家族之所以能在禄东赞死后,先由赞悉若,后由钦陵担当大相之位,也就是凭借其从对外战争中不断获取的新领土带来的财富。而护良彦良兄弟在青海刚刚取得的军事胜利动摇了噶尔家族的经济基础,结果青海那边如何还没确定,逻些城这边倒是先动荡起来了。
“桑杰巴哈!”都松芒波杰问道:“若要对噶尔家族下手,你觉得现在是时候了吗?”
“赞普,我只是个侍奉您的奴隶,哪里懂得这些!”桑杰巴哈答道:“不过我听说大臣论岩足智多谋,家世高贵,其先祖也曾经出任过大相,如今却因为大相被噶尔家父子相传,心怀怨恨,您为什么不请找一个机会向他当面询问呢?”
“嗯!这倒是个好办法!”都松芒波杰点了点头:“不过赞悉若担当大相多年,我若是去见论岩,只怕会引起他的怀疑,那就麻烦了?”
“这有什么难得!”桑杰巴哈笑道:“我听说论岩有个弟弟几天要给儿子迎娶媳妇,论岩作为同族之人,肯定要参加的。而女方的家长是您母亲一边的族人,您亲自前往也是不奇怪。在宴席上您找个机会与其私谈一会儿,又有什么困难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