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英收拾心情,回到房间里,只见王文佐正斜倚在锦榻上,一手拿着一本书,一手捻着葡萄,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
“别人赶都赶不走,你倒好,不用人赶就跑出去了!还病骨支离,你看看你,哪有生病的样子!”
“哎呀!”王文佐丢下手中的书:“云英你还没看透?该走就早点走,不然别人赶你走的时候再走就来不及了!”
“赶你走?谁敢赶你走?皇后?”崔云英问道。
王文佐笑了笑,却不说话,崔云英冷哼了一声:“那就不是啦!我也觉得不是,她没这个胆子,那除了皇后还能有谁?”
“你这个人啦!”王文佐苦笑着摇了摇头:“总是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干嘛什么事情你都要搞得清清楚楚的呢?有些事情本来就是没法搞清楚的,只要知道个差不多就够了。你只要知道有人希望我走就够了,具体是谁又有什么要紧的?”
“别人要你走你就走?照我看,你是自己想走,随便找个由头而已!”
“你要这么说也没错,不错,我的确早就想离开长安了!”王文佐叹了口气:“人一辈子有多少年?活得长的八十,少的五十就不为夭了。我今年已经五十有余了,不乘着身体还过得去多做点有用的事情,整天在长安城里和人斗心机有意思吗?干脆丢给护良不是更好!”
“我就知道还是你那一套!”崔云英冷笑道:“你这么不喜欢在长安城里和人斗心机,那又何必把护良弄到长安去?还给他娶了个公主?还不是舍不得那些东西?”
这一次王文佐被怼的哑口无言,半响之后方才叹了口气:“你说的也有道理,我的确是舍不得权势,不过却不是为了自己,只是有些事情离开了权势便做不成,你现在不明白,将来就明白了!”说到这里,他背过身去。崔云英知道这是丈夫不想再深究下去的意思,也知道不在说了。
王文佐一行人沿着运河一路向东,进入永济渠,然后折向北,于大约半个月后抵达了范阳。王文佐召见了文武官员后就来到郊外的一处庄园里。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他一直住在那儿,深居浅出。这位声名显赫,曾经掌握着巨大的权力的男人就这样主动退出了大唐的权力核心,这种突兀的举动为他在民间博取了极高的声望,甚至还出现在不少茶馆酒肆的热门“传奇话本”里,在这些故事里,王文佐通常微服私访,每当遇到不义之事,便表明自己的身份,惩罚不义之人,替受到冤屈之人昭雪,这倒是完全出乎本人意料之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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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阳,郊外庄园。
“长安来的紧要消息!快送到里面那儿去!”当值的门官将一个密封的很好的牛油纸包裹递给仆役。仆役应了一声,接过包裹,朝里面走去。走了一段路,前面是一处面是一幢三开间的平房。平房后面,耸立着一幢两层的红色小楼。楼上悬着一个黑漆横匾,上面写着“花满楼”三个金色大字,在两旁翠竹垂杨和远处燕山的映衬下,倒也颇饶画意。
仆役来到平房前,却向右拐,原来,这酒肆后面紧挨着溪涧,从上面的一道石板桥走过去,进了东角门,里面是一个花木扶疏的小庭院,这才是王文佐的住处。
仆役敲了两下院门,喊道:“长安的消息到了!”,又过了片刻,院门打开了,一个儒雅少年走了出来,接过包裹,合上院门。转身回去,只见院内的布局倒也一般,无非是方池石山、合抱小廊。唯一有特色的便是,楼旁一树梨花,高达四丈。虽然花期将过,雪白的、带五瓣的花朵仍然密密层层缀满枝头,几乎遮住了半爿楼宇,想必也是这小楼名字的来历。
“父亲,长安的消息到了!”王启盛上了楼,对正躺在摇椅上打盹的王文佐道。
“嗯!”王文佐打了个哈切:“你打开看看,捡要紧的说说吧!”
“是!”王启盛应了一声,拿出剪刀拆开包裹,拿出信笺看了起来,捡要紧的说了七八件,王文佐半闭着眼睛,不时点点头,也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醒着。过了约莫半顿饭功夫,王启盛拆开一封书信,突然惊讶的咦了一声。
“怎么了?有什么要紧事吗?”王文佐问道。
“钦陵死了!”王启盛的声音在颤抖:“就是那个吐蕃大将军钦陵,他死了!”
“死了?”王文佐睁开双眼,目光如电:“怎么死了?病死还是?”
“不是病死!是自杀的!”王启盛道:“确切的说,是被逼自杀。吐蕃赞普杀了大相赞悉若,而后出兵征讨钦陵,钦陵兵败被逼自杀。吐蕃赞普尽灭噶尔一族。钦陵之子弓仁已经领剩余族人共四千余帐投靠大唐!”
“钦陵自杀,一族尽灭!从禄东赞算起,噶尔一族算是第三代了,想不到竟然有今日呀!”王文佐长叹了一声,语气中满是苦涩之意。
王启盛看到王文佐少有的露出颓唐之色,赶忙问道:“父亲,你没事吧?”
“我没事!”王文佐笑了笑:“只是有点兔死狐悲罢了!”
“兔死狐悲?”王启盛不解的问道:“那钦陵不是您的敌人吗?”
“倒也说不上敌人,各为其主罢了!”王文佐笑了笑:“只是从禄东赞算起,他们这一族人虽然行事有些跋扈,但松赞干布亡故之后,拥立幼主,主持朝政,开疆拓土,于吐蕃不可谓没有大功,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我看在眼里,也不禁有点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