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东门城楼上。
郡功曹应余与南阳功曹宗子卿两人此刻便站在城墙上。
“不想这侯音卫开,当真是谋反了,该死!”
郡功曹应余面色铁青,在昏黄的灯火映照下,更显得难看了。
南阳功曹宗子卿脸上虽有难色,但宛城陷于险境,便更是他宗子卿建功立业的时候。
“黄昏之时,曾有人递送消息过来,言之侯音今日将反,我还以为是假的,不想是真的,可惜...说与府尊,他也是不信!”
今日侯音召集麾下部将准备起事,这保密工作可没有做好,在黄昏时刻,消息便递送到宗子卿手上了,他当时便禀明郡守东里衮,却被东里衮用流言蜚语四个字堵了回来。
在曹仁征用南阳民夫,并且要运送粮草之后,这南阳百姓便有些民心不附了,常有人言之侯音要造反。
第一次东里衮还信上一信,但几次三番之后,便是真有真凭实据放在东里衮面前,他都觉得是流言蜚语。
必定是那侯音早有准备,想借此迷惑郡守。
不想...
还真给他做成了!
“子卿,现如今,该如何是好?”
应余心中已然是开始慌乱起来了,他虽然总揆一郡众务,职统诸曹,又握群吏升迁黜免之权,在郡守自辟属吏中地位最为尊显。
但突遭动乱,已经是让他六神无主起来了。
主见已失,只得眼巴巴的望向宗子卿,希望宗子卿来替他拿主意。
“子正,你当即出奔城外营中,带信得过的人,去乡里招募百姓,待我将郡守从侯音手上救出来,再做打算。”
出城聚兵。
这个他应余还能做,但是...
你宗子卿将郡守从侯音手上救出来?
应余脸上露出难以置信之色,他说道:“府尊已被叛军所执,除非大将军举兵来援,否则,宛城我等必是保不住的,不若带有生之力撤回许都,再做谋划。”
宗子卿死死的盯着应余,倒是盯得应余眼神闪躲,不敢与宗子卿对视。
“我等为南阳郡之官,岂有弃城而逃的父母官?况宛城的重要性,你难道不知道?绝对不容有失!”
应余自然也知道宛城的重要性,关键是...
这宛城再重要,也不及自己的小命重要啊!
“子卿,我看,伱我同至城外,将成为营寨的三千兵卒带来,或许还可与侯音一决胜负,届时宛城归属,尚还未可知。”
宗子卿摇头。
“未有郡守,我等调不动军营中的士卒,当今之计,便是将府尊救出来。”
他看着应余稍有疑惑的表情,大喝一声,说道:“何疑也?此危急存亡之秋也!时不我待,还请子正莫要犹疑,出城聚兵,派使者星夜至许都,请求援助!”
“也罢!”
事到如今,退又能退到哪去?
反正他在城外,稍有危险,还有跑路这一个选项,倒是宗子卿,深入敌后,这小命随时有不保的风险。
“子卿,保重!”
对于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宗子卿,应余心中很是佩服。
行了一礼,之后,应余也不迟疑,当即从奔向西门往城外军营方向奔逃而去。
宗子卿则是面露坚毅之色,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眼中的犹豫一闪而逝,很快便消失了。
危机之中,方能显英雄本色!
若在如此绝境之中,他宗子卿海能将宛城保住,这日后叙功,两千石世传官位,亦可得到。
富贵险中求!
拼了!
宗子卿在身侧壮丁部曲的护卫下,缓缓的朝着门下而去。
东门守城将将大部分的士卒都带去郡守府平乱了,卫开只是废了些许功夫,便将东门掌控在手了。
现如今,便是将城外的大军迎进来了!
正当卫开骑上抢过来的高头大马,准备奔向军营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
“卫开,你难道想要谋反吗?”
卫开转头,见是南阳功曹宗子卿,心中略略一慌,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我慌什么?
现在我手握大军,这宗子卿身边才几人?
卫开脸上露出狰狞之色。
“宗子卿,你是来送死的?”
“哈哈哈!”
宗子卿大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脸上丝毫没有惧色。
“我送死?何来送死?没有我,你以为你能如此轻松拿下东门?”
“啊?”
宗子卿的这番话,倒是将卫开给问懵了。
“功曹的意思是?”
难道说...
宗子卿也要加入其中?
也是!
他家的产业,也被魏王霍霍了不少,有此心,亦是正常。
“尔等谋反...哦不,尔等起事,可有章程?须知城外还有守军三千,顷刻可至城中,若攻伐起来,尔等手下两千兵丁,会是对手?”
卫开哈哈一笑,说道:“不止两千,两家庄卫部曲,合起来已有五千人矣!”
五千人?
宗子卿心中一惊,但是脸上的表情还很淡定。
“五千人便够了?数十里外,大将军可有数万人?一旦尔等不能早拿下宛城,构筑工事以防止大将军曹仁率兵来攻,今日之举,又有何作用?届时难逃一死!”
卫开听出了宗子卿指点之意,他连忙问道:“那阁下有何见教,还请教我。”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宗子卿微微一笑,说道:“你送我我入城中,让侯音放了府尊,皆是南阳人,本是同根生,何苦互相为难呢?”
“不错。”
卫开点头。
“南阳是我们南阳人的南阳,可不是魏王的南阳,我差人送你至郡守府中,若你能说服侯音,那自然最好!”
团结起来,才会更强。
况且现在他还不知樊城方向消息。
若是蜀军赢了,那还好,输了的话,曹仁大军回援,那宛城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了?
到那个时候,多一个朋友,便多一份力。
卫开再无犹疑,带着手底下数十人,奔向城外营地。
他要将自己的队伍带出来,另外...
劝降营中其他军士,若能有七八千人,便是守住宛城数个月,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宗子卿在卫开部曲的护卫下,朝着郡守府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百姓的家门关得紧紧的,窗口处不时有人探出头来,用十分警惕的目光,望向众人。
手中似乎还拿着刀兵。
走到郡守府前,那火光,将黑夜变成了白天,惨叫声,哭喊声,打砸声,在郡守府中不断传出来,场面无比混乱。
郡守府一乱,城中的混混地痞,趁乱冲入良家房中,平时不敢干的事情,现在趁乱都干出来了。
城中的动乱,已经是从郡守府中朝着全城蔓延而去了。
走入郡守府中,有士卒护卫在侧,宗子卿很快便在郡守府大堂中见到了意气风发的侯音,以及被绑成一个粽子,脸上痛苦异常,眼眶中泪流不止的南阳郡郡守东里衮。
“宗子卿?”
侯音冷哼一声,在平日里,这个东里衮对他亦是不恭顺,如今敢来郡守府?
“你这是自投罗网来了?”
宗子卿哈哈一笑,说道:“我是来救你的,何来自投罗网?”
救我?
侯音嗤笑一声,说道:“莫不是来害我的?”
宗子卿摇了摇头,说道:“都是南阳人,本是同乡人,难道还比外人见外了?你要举大事,反了魏王,何不先来通知我?我早有此意了!”
早有此意?
侯音一脸怀疑的看向宗子卿?
“当真?”
“南阳人不骗南阳人,当然是真的,真得不能再真了!”
侯音一脸审视的看向宗子卿,并没有因为他的一番话便相信了他。
宗子卿在脑中思索计策,言语恳切的说道:“足下顺民心,举大事,远近莫不望风;然执郡将,逆而无益,何不遣之。吾与子共戳力,比曹公军来,关羽兵亦至矣。”
此番话一出,侯音脸上明显有意动之色。
“你说得对!”
他暂且先信了宗子卿几分。
“你说你要助我,如何助我?”
宗子卿心中的大石头放下了大半,说道:“我与府尊一同出城,将城外军队流民招募过来,未尝不可有五千兵卒,加上将军手下的,计有一万人之多,届时不管是守城还是再进一步,控制南阳其他县城,都是有能力做到的,将军何乐而不为之?”
有道理。
但是...
这东里衮,可还能信?
方才,他可是让手下亲卫辱了其小妾,现在这东里衮现在看他的眼神,还是一脸怨恨的。
此人不足信啊!
“你可带郡守印信前去,有卫开在一旁协助,也可聚得兵丁!”
终究,侯音对东里衮还不放心。
“若无府尊,恐怕号召力不强,招募的兵丁数量,恐怕会远远的低于预期。”
“你自去便好!我不需要一万人,有个三四千人,便足够了!”
招来这么多人,这宛城到底是他侯音的,还是你宗子卿的?
想要我一同举事?
这献城的功劳也应当是我侯音的,而非你宗子卿!
跟我抢功?
你还嫩了点!
宗子卿当然不知道侯音现在的心思,若是知道的话,他肯定是想找块豆腐撞死的。
争功?
谁跟你争献城之功?
我是要立守城之功,在魏王面前狠狠的刷一波脸,日后得以重用,成为一州州牧,亦是不成问题。
“将军,还请三思啊!”
宗子卿还想挽留。
但侯音眼中闪烁的光芒,已然是危险了。
“难不成,你是来骗我的,将郡守东里衮救出城外,聚兵反而来攻伐我?”
还真被你说中了。
宗子卿心有些发虚,但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反而是一脸委屈的说道:“将军如此说,倒叫我寒心了,士可杀不可辱,你若不信我,自可一刀将我宗子卿斩了,同乡之人可杀,我看还有谁愿意助你!”
宗子卿一番话,让侯音心生忌惮。
他脸上挤出些许笑容,说道:“功曹多心了,我岂敢杀你,只是..郡守必要在郡守府中,他哪都去不了!”
若是没有他恶趣味,让手下亲侮辱了东里衮小妾,他还能将东里衮放出去,但是现在?
不可能!
以东里衮对他的仇恨,将此人放出去了,必定是个祸患!
“既是如此,那我带郡守印信,前去招募乡勇,前来助阵!”
“好好好!”
侯音热情的上前拉住宗子卿的手,说道:“南阳人团结一心,我看那魏王能拿我南阳如何!”
当所有南阳人都反了的时候,你曹孟德还能将数十万南阳百姓全杀了不成?
领了郡守印信,宗子卿也不拖延了,当即出城而去。
没有郡守东里衮,以他这个南阳功曹,恐怕也聚不了多少兵丁,即便是有郡守印信,亦是如此。
但...
不尽力一番,他如何能甘心?
今日,可是他宗子卿扬名立万的最好时机!
...
“前面十里,便是宛城了。”
董衡身穿甲胄,如今为关平军中司马,他熟知南阳地形,随被刘禅派到阵前,襄助关平经略宛城。
大军经过一日一夜的急行军,士卒很是疲倦,便是关平,脸上亦是有疲倦之色。
连续两日没有休息好,便是铁人也受不住。
但...
此刻时间便是战机,时间便是生命,不得半刻时间的拖延!
“去吩咐军中士卒,让他们再坚持一会,马上便到宛城了,到了宛城,吃香的,喝辣的,女人也可以玩,总之,一定要速速到宛城去!”
大饼先画下去,让他麾下的军将榨出最后的精力出来!
到了宛城,要什么享受没有?
到时候论功行赏,他关平麾下军卒,那必然是军中封赏最多的!
“诺!”
军将前去传关平军令,军令一传,这军中崽子,顿时都嗷嗷叫起来,之前的困倦简直一扫而去。
“将军,宛城乃是坚城,若要攻,得速战速决,我知他城外驻军营地,若是先将城外驻军营地给偷了,那宛城必下!”
宛城中确实有守城士卒,但这人数就不多。
大多数都是在城外军寨之中的。
“很好!”
虽然关平看不起降将,但既然这董衡是殿下派来的,他自然是要给自己妹夫面子。
况这董衡在他身边,也确实是尽心竭力,如此做派,亦是让关平对他的感官好上不少。
“太守,不若你领本部兵马,与董将军一道,前去踏平宛城城外军寨?我自领军去攻伐宛城?”
若是能让我去攻伐宛城,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零陵太守郝普心中虽然不愿,但奈何此军主将乃是关平,他只得领命。
“诺!”
随即,郝普便带着本部四千人马,与董衡一道朝着宛城城外军寨而去。
而关平独领大军,以急行军的速度,朝着宛城进发。
快了!
快了!
宛城就在前面!
而且...
宛城中火光闪烁,便是他在十里外,亦是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看来那侯音,当真是在宛城中掀起动乱了,他关平来的,那正是时候!!
...
郝普与董衡快马加鞭,很快便见到宛城外的魏军军寨了。
只是这军寨中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在深夜中丝毫不像是在休息的模样。
反倒是营啸了一般。
“这...打还是不打?”
郝普身侧副将上前询问。
“将军寨围了再说,定然是宛城生乱,这军中起了争执了,我等大军介入,他们不敢不降!”
不降?
那就全杀了!
郝普一路上跟着关羽征伐,在太子殿下刘禅来了之后,更是一路打着胜仗。
未尝败绩!
这胜仗一打,心气自然就上来了。
胜仗打多了,这心中自然有倨傲之色了。
百战百胜的雄师,大多都是有自信的,甚至过份自信的。
随着荆州兵将营寨围住,宛城外魏营的动静顿时变小了。
郝普副将驱马至寨墙,他横刀向上,大喊道:“尔等听着,我大军十万,已掩杀而至,速速打开寨门,前来受降!”
别的不说,这牛得吹起来!
虽然郝普和关平他们合起来才一万多人,但不妨碍他们打出十万大军的旗号来!
吓都要把他们给吓死!
果然!
郝普副将此言一出,魏军军寨中顿时乱成一团。
“尔等可听见了?大将军已经败了,云长率军长驱直入,此时不受降,更待何时?莫非尔等想要人头落地?”
卫开听到营外的动静,哈哈大笑,他麾下军将,已经是将寨门口掌控在手了,此刻直接下令。
“将寨门打开,迎荆州兵入寨!”
“卫开,你难道真的想要当叛徒?”
寨中忠于东里衮的军将面有怒色,即便是面对险境,这脸上的神色依然不变。
叛徒?
卫开阴恻恻的看向这说话的军将,说道:“我看你是真不怕死?”
“呵呵!”
在两人争执,大有大打出手的架势下,南阳功曹宗子卿哈哈一笑,上前来说道:“都是同僚,何必刀兵相见?”
他走到东里衮亲信军将面前,用满是深意的眼神看向他,右手紧紧的抓住他的手臂。
“将军岂非不明白?若是现在争执,只有一死?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窝囊而死?”
那魏军军将却是一脸不屑的看向宗子卿,直接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唾沫。
“没卵子的宗子卿,头掉不过碗大的疤,我陈长何惧之有?”
当真是救不来送死鬼。
但...
为大局着想,为他的两千石官位的大梦,这点委屈屈辱,算得了什么?
“陈将军,你家郡守还在城中,性命不保,你若死了,郡守手中无兵将,那便只有死这条路了,难道你要害死府尊?”
难道你要害死府尊?
陈长脸上露出惶恐之色。
“我哪敢害府尊的命?”
“既然是要救府尊的命,便降了,来日的事情,怎么说得清?”
宗子卿右手用力,捏的陈长手臂生疼,那满是深意的眼神,以及方才至帐中宗子卿说的那些话,陈长心中明白,现在去拼,也不过是送命而已,而且还会害了自家府尊的性命。
“多谢功曹提点,末将心中明白了。”
说着,他将手上的环首刀丢在地上,对着卫开喊道:“我陈长愿降,不过...不许害府尊性命!”
“识时务者为俊杰!”
方才陈长啐了宗子卿一脸的唾沫,卫开还以为局势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了呢!
没想到,这还有挽回的机会!
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