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的忙碌过后,杨柳终于迎来了休息,也有空去探望下宋典,顺便重拾演技课程。
去的路上她还在担心:
当初临走的时候老头儿还没出院呢,自己跟冯京都走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配合治疗……
敲门进去的时候,杨柳刚说一声我来了,就听里面的宋典抬着嗓子喊了声,“小心狗!”
杨柳一怔,狗!?他养狗了?听那意思还散养着,自己是不是该躲一下啊!
正想着呢,她就听到一阵很轻微的四蹄落地奔跑声,频率很快,声音也很轻柔,好像垫着东西的感觉。
杨柳忽然就有种非常微妙的感觉,然后低头一看,一团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毛球已经到了脚边,正仰头看着自己,屁股后面一截小尾巴甩的欢快。
一人一狗对视数秒,“汪!”
“……噗!”
听着这奶声奶气的一嗓子,杨柳直接笑出声。还小心狗,原来不是怕自己被咬伤或是吓到,而是怕踩着它啊!
根本就不是她想象中的“内有恶犬”款式的,而是一条还不到自己两个巴掌长,一看就不足月的小奶狗。
黑黄相间的毛,圆滚滚的身材,黑黢黢提溜圆的眼睛,两只耳朵还都耷拉着,一点儿也看不出日后成长为大狼狗的威风凛凛。
它似乎对杨柳这个陌生人很有兴趣,仰头叫了声之后就直接把两只前脚掌踩到了杨柳的脚面上,小尾巴甩的更欢了。
“下来坐好!”
宋典从里面出来,照例伴着一张脸,也不管二十来天的小奶狗听不听得懂。
然而小狗显然更亲近这个已经养了自己几天的老头儿,听见动静之后立刻从杨柳鞋上跳下来,踢踢踏踏的跑过去,紧挨着他的腿坐好,然后张嘴打了个哈欠。
结果因为实在太小,三头身的身体构造太难维持平衡,这一仰头打哈欠不要紧,嘴巴还没合上的,它整条狗就往一旁歪去,踉跄着扎到了宋典腿上,胖乎乎的小身子扭成一团,显出来肚皮上几条肉嘟嘟的褶子……
杨柳实在忍不住,笑着蹲下/身去逗弄起来。她右手的伤口还没好利索,也不敢让小狗碰着,故而只伸出左手。
小奶狗最禁不住逗弄,一看她蹲下,立马儿就撇着小短腿儿上前,先歪着脑袋瞅,然后就抱着她的鞋啃了一口。
杨柳刚进门,还没来得及换鞋,脚上穿的还是马蹄跟的牛皮短靴,就小狗那口嫩生生的奶牙,也就只够涂点口水的。
一人一狗玩儿了不到两分钟,宋典就在脑袋顶上发话了,“又过来干什么?”
杨柳往小狗下巴上搔了几下,小家伙立刻美得眯起眼睛,趴在地上直哼哼。
她笑着说,“来看看您呐,再说了,我也该回来上课了。”
小狗的牙齿和爪子都还非常柔嫩,尤其是肉垫,因为还没有长期在地上摩擦,依旧软乎乎的,杨柳捏了两下就捏上瘾,拿着一只小爪子就不撒手了。
“哪儿来的小狗呀?”
且不说宋典压根儿就不是个会主动养宠物的人,而且这小狼狗一看血统就很纯正,估计要不少钱,老头儿是怎么都不会在这方面浪费钱的。
果不其然,杨柳一问,他就挺愤愤的哼了声,抱怨道,“还不是冯京那小子?说什么怕我寂寞,给我弄条狗作伴,前天过来丢下就走了!简直是胡说八道,谁有心思养这个?倒比人还刁难些!”
虽然话不多,但冯京确实没少替宋典操心。之前跟杨柳说到如何让老头儿的生活更加富有生机和活力,他也是愁,想了好几个月,最终才决定帮忙弄条小狗。
也不要那种长不大的宠物狗,从小养,等长大了既能替宋典解闷儿,还能起个保障安全的作用……
这确实是个好招儿,小动物至少能很大程度的减轻老年人的孤独感,也能适当填补心灵空虚。而且狗对主人忠诚,又能干,绝对能胜任防贼防盗的任务。
杨柳在心里默默地替冯京叫了声好,又捏了几下小狗爪,笑眯眯的说,“最近有按时吃药吗,今天的药吃了吗?”
当初医生可是给老头儿开了中药方子的,说是需要长期调养,让一个月复诊一回,把脉开新方。
宋典可疑的沉默半秒钟,重重的哼了一声,“有什么好监督的,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
杨柳迅速打断了他转移话题的行径,一边继续捏小狗爪,一边微笑再微笑,“今天的药喝了么?已经吃到哪副方子了?拿出来给我瞧瞧。”
她这话说的实在太大不敬,以至于老头儿瞬间恼羞成怒,“没上没下没大没小!”
杨柳干脆一只手托着小狗崽儿站起来,一人一狗四只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看,一字一顿,“给~我~瞧~瞧~!”
宋典沉默了几秒钟,梗着脖子别过脸去哼哼,“好好的吃什么药,我又没病!”
早有预料的杨柳就差喊出来“你有病”了,不过终究是忍住了。
她直接把小狗崽塞到宋典怀里,干脆利落的拨打了对方主治医师的电话。刚说明来意,医生就松了口气似的诉苦道,“杨小姐,您可来电话了,老爷子根本不听劝啊!不要说换药方了,就是第一副他都没喝完,叫也叫不来,后来根本不接电话了!”
现代医院里基本上都会为患者免费熬煮中药,但因为这个没有防腐剂,就是搁在冰箱里也放不了多长时间,一般都是一次给一个星期的,然后喝完了再去医院拿。
当初宋典住院的时候还好,护/士每天都会把药直接送到病房去,可等他出了院之后,一次也没回去过!
他的所有费用都是杨柳和冯京提前交好了的,人家医院那边一看,哎这个病人上周的药也该喝完了,怎么还不来呢,就打电话催,结果三催四催都不来,最后干脆就不接电话了!而冯京和杨柳之前也都没想到这个问题,也没留个人联系方式,所以就拖到了现在。
杨柳先给人家医生道了歉,又再三保证一定尽快把人带回去复查,顺便拿药……
挂了电话之后,杨柳在厨房找到了疑似逃窜的宋典,黑着脸瞪他,“干嘛不接人家医院的电话?”
老头儿正端着个小奶锅热奶,小狗崽扒着他的裤腿哼哼唧唧直叫唤,仰着脸使劲盯着不住散发奶香味的锅子看,试图分一口。
这牛奶还是几年前冯京给订的,每天一份纯牛奶、一份酸奶,风雨无阻。冯京一口气给交了五年的钱,并再三叮嘱厂方说不退不撤销,这才坚持了下来。
听杨柳语气不善,老头儿难免有些心虚,不过还是负隅顽抗,“我又没病,喝那些苦药汤子干什么!”
杨柳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本能的抬高嗓子,“您那还不叫有病呐,一身日积月累的毛病都快把这幅小身板儿戳成窟窿了!人家医生说的话怎么就不好使了,合着你非得再给人躺着抬进医院才行?!问你还不说实话,就打算这么继续骗人是吧?”
他就一个人住着,老婆早就不要他了,生个儿子整年都不回国一回,跟没生也不差什么了;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可宋典跟邻居也不亲近……上次在外面摔倒了被人看见那纯粹是赶巧了,谁也不敢保证下次他身体出毛病的时候还能这么幸运!
真是老顽固,好说歹说都不听,究竟要怎么样才好!
活了这么大,杨柳统共才喊过两个人师父,可一个早就没了,眼前这个又拿着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儿……
越想越气,气的她胸腔发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满腹的委屈和悲凉,眼眶一点点就红了。
在自己面前,这姑娘羞过臊过笑过闹过,唯独没哭过,可现在却眼看着就要哭出来,饶是宋典也有些慌了。
可毕竟也强硬了这么多年了,什么事情都使犟已经成了本能,一时之间,老头儿还真是低不了头,更别提说好话服软,两个人就这么僵着。
杨柳越想越气,越气越难受,两只手都在抖了,觉得自己真是一腔热血白流!
就算自己说破嘴,对方死活不往心里去,能有什么用呢?
对了,话说回来,他们无亲无故的,甚至去年年底刚认识,人家也就只教了自己几天而已,所谓的师生情谊,大抵也是她自作多情、自以为是,没瞧见人家从来就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么!
说不定他早就烦了你了,偏你还屁颠儿的凑上来,多管闲事!
人家这么大年纪了,吃的盐怕不比你吃的饭都多?也算是桃李满天下了,怎么不见其他人来?偏你跟个傻子似的咸吃萝卜淡操心……
杨柳也是给气昏了头,各种念头一开始就停不下来,在脑袋里跑马似的乱窜,一条比一条严重,最后她简直恨不得往自己脸上左右开弓甩两巴掌!
再让你多管闲事,再多管闲事!
她生闷气,而宋典的内心也平静不到哪里去,但几十年的生活习惯早就根深蒂固,他前前后后尝试了十几次,可到最后,连嘴都张不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杨柳紧紧地抿着嘴唇,掉头走了。
老头儿盯着空荡荡的客厅看了会儿,突然又往落地窗那边走,可裤腿上还挂着只小狗崽,嗷嗷叫唤,他只得先弯腰抄在怀里,又快步来到窗边往外看。
刚看了没几眼,厨房里又传出来高亢而尖锐的嗤啦声,显然是刚才离开的时候奶锅底下的火没关,这会儿都溢出来了。
他一时间左右为难,透过玻璃看看楼下,又看看厨房,然后再看看楼下,两只脚不住的移动,嘴巴微张,喉头耸/动,苍老的脸上头次浮现出挣扎和焦急。
片刻之后,宋典亲眼看着杨柳的身影出现在楼下,这才小跑着去关了火,然后用更快的速度折返回来。可杨柳的情绪显然很激动,一路小跑,等他再回来,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了。
老头儿大口喘着气,一只手扒着窗子,眼睛里焦急、懊悔、担忧等多种情绪交织。他努力踮着脚,试图眺望到更远处,可却被高耸的绿化植被遮住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