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外面怎么着，该干的活还是得干。

端午节之后这一场戏拍的是杨柳在家里讨了不痛快之后左思右想，终究还是心疼儿子，决定咬咬牙去给他买一双新球鞋。岂料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弄巧成拙，反而赚了不是。

这场在商场内部拍摄的戏是《静默无声》剧组少有的几场公开戏之一，难得参与人数众多，观察角度又广，因此很早就引发了围观。

商场这边是提前好多天就得到消息了，虽然原则上是要求保密，但毕竟人多口杂，而且商场那边也特别希望借助这次拍摄给自家场子打打免费的广告，所以打开机前几天就不断有人过来确认消息，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远远望去真是人头攒动。

今天主要就是杨柳的独角戏，着重表示表现她的内心活动，再就有几个小配角和大量的群众演员配合，压根儿没有乌霖和罗海什么事儿。不过乌霖还是来了，说是想尽可能的多跟同组演员增加交流，后面搭戏的时候也比较容易一点。倒是罗海始终没见人影，据说是快要期末考试了，去学校补课去了。

化妆师在杨柳脸上涂涂抹抹，很快她就又变成了那个一点都不注重打扮的家庭妇女，旧衣服旧鞋子旧头绳，看着很有几分落魄。

杨柳自己对着镜子照了照，笑，“这么副尊荣逛商场，还真是有点儿压力。”

大家在一起合作了一段时间，就连乌霖这么个老实人也学会了打趣，接着打趣说，“要是让江先生看见了，可不得心疼？”

大家都笑起来。

进入倒计时，宋默生简单的说了说戏，杨柳又自己体会了下，然后开始：

但凡家里能有几个闲钱儿，谁不乐意把自己的孩子打扮的光鲜亮丽呢？杨柳如是想着，但不是说的，自家儿子在这方面要求的也忒过了些，今天买这个，明天买那个，比隔壁小姑娘换的还勤。

他爸爸就那几个工资，自己又不能挣钱，家里早已经是捉襟见肘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呢？现在的孩子不都这样吗？你有的我也要有，难道自己就能忍心叫他在一堆同学里面抬不起头来？

揣着满腹心事，杨柳搭乘公交来到了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一水石头垒成的建筑物高大华美，笔挺入云。远远看着，就油然生出一种遗世独立的孤傲和不近人情，人站在它脚底下，似乎也显得渺小了。

杨柳带着几分胆怯地随着人流进去，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着，可不就是不近人情么，但凡进了这里面又有什么人情可以讲？看的不就只是钱了，可自己又有什么钱呢！

虽然时间还早，但外面天已经很热了，从公交站点到商场门口的短短一百多米路也给人走出了细密的汗珠。可一旦进了商场大堂，里面滚滚的凉意立刻就把人们被热浪吹的浮躁又烦躁的心情平复下来，就连囊中羞涩的杨柳也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光洁又整齐，被擦得干干净净，好像连根头发丝儿都能印出来，两边林立的都是一些杨柳几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牌子，里里外外站着的柜员也都画着精细的妆容，穿着笔挺的制服，脸上挂着统一的职业微笑。

真凉快，真香啊，空气中飘荡的音乐声也是那么好听，杨柳不自觉的想着。

她努力打量着周围的字眼，试图从脑海中找出点什么来对应，可始终一无所获。不认识，她竟然都不认识……

那么多人跟自己擦肩而过，一边走一边谈笑风生，笑容飞扬，好像生活中根本不会有什么烦心事值得他们在意。大家随意在哪儿停下，被笑吟吟的柜员引进去，然后不知说什么，又拎着大包小裹出。

杨柳突然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她偷偷对着路边一块不知干什么的光洁的墙面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又努力扯了扯皱巴巴的衣服，并迅速弯腰将已经穿了七年多的旧皮鞋擦拭一番，然后猛的吸了口气，超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化妆品专柜迈开大步。

虽然只看她的衣着打扮和气度就知道这肯定不会是什么有购买力和潜力的优质顾客，但训练有素的柜员还是第101次挂起微笑，问，“这位女士，请问您需要点什么呢？”

杨柳突然觉得气血上涌，浑身的血液都好像涌到了头顶，使她的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她的头仿佛要爆炸开，心脏砰砰直跳，突然就丧失了说话的勇气，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她就这么傻呆呆的站着，而对面的柜姐竟然也很有耐性，就这么笑吟吟地等着等着她说话，等着她掏钱。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柳才终于重新捡回了语言的功能，她喃喃地用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音量说，“我，我就是随便看看。“

刚说完这句话，她自己都臊的不行，仿佛觉得四面八方有各种各样鄙夷和轻视的视线袭来，将自己扎成筛子。

柜员的表情不变，只是眼底的热情已经消失了很多。她依旧笑着，并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对杨柳说，“没关系，您不买也可以试一下，这是我们新出的一款”

说着，她就往自己手上挤了一滴，并示意杨柳也伸出手来。

杨柳像被蛊惑了一样，表情变的茫然，竟也迷迷瞪瞪的要伸手。可就在这时，她无意中扫到了这个瓶子旁边摆的小标签，她看到了上面近四位数的价格，登时就被唬了一跳。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的跳开来，一颗心砰砰乱响，血流的更快了。

八百多块，八百多块呀，省吃俭用都够一家人一个月买菜的了！这瓶子里到底卖的是什么？竟然要这么多钱！

她刚才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在这一刻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无声无息地漏了个干净。

杨柳不自觉摸摸口袋，突然觉得沮丧。

里面装着她早上刚从柜台机里提出来的1500块钱，本来还想着用这1500块钱给儿子买双鞋，然后剩下的说不定也能给自己买点东西抹抹。

谁不爱美呢？她不是没有觉察到丈夫对自己的冷淡，也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年轻时候的娇嫩容颜，也想要自己变得光鲜亮丽，可一没有时间，二没有钱，空想又能怎么样呢！

然而，一切的一切划算在看了这个小小的铭牌之后，都瞬间找不到了。她再也没有自信停留，就像是落败的兵将一样匆匆逃走，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怪兽在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