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武三年,五月二十八日,午时末,袁绍大营。
在身边的侍者服侍下,袁绍刚刚服用了一碗汤药,就对边上的许攸、邯郸商、郭诞、逢纪、辛评等人漫不经心道:
“这李通、李整二将怎的如此粗疏?出兵时间竟然晚了两个时辰?”
自伊水南岸的三支护军陆续北渡到伊洛后,三护军几乎是按照半个时辰一轮的频率向后方大营派出游骑。
但还是那句话,此时谁也不知道有多少的泰山军突骑已经游弋在周围了,这些每每十余骑的游奕部队,在通道上来回袭杀袁军的令旗,所以到现在,袁绍目前也只是知道前护军已经到达战场,只是李通、李整二部稍微慢了些。
袁绍刚说完这话,就忍不住咳嗽了一下,边上的侧近给了他拍了拍。
前两日大雨,袁绍弄了一次巡军,为了显示与下同苦,还不穿蓑衣表演了一段“雨下慰军”的戏码,回了后就生病了。
不过在身边的医侍的治疗下,这病已经无大碍了,就是时不时还咳嗽一下。
刚刚袁绍问了,边上许攸这些人心里有点拿不住。虽然陈公的语气漫不经心,但这话有点敏感,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于是,还是许攸打了个哈哈:
“二李两边都还没送信来,许是有各自原因。不过,倒也不慢了。”
说着他又开了个玩笑:
“我们本还担心咱们排山倒海上去,那泰山军会吓跑,现在三军交替上,倒也是歪打正着。”
许攸是想和二李这样的地方实权派大将弄好关系的,他能在位置上那么捞,除了靠了袁绍的信任,也离不开这些地方实力派的奉迎。
这些驻守在地方上的实力武将们都知道,要想混得好,补给够,能晚上睡得安稳,就必须巴结好许攸。
他们私下贡献给许攸的礼物甚至比上贡给袁绍的都还要精美。
其中,李整就深知这一点,他曾贡献过一对望都彩绘描金玉枕给许攸,要知道这玉枕只一个都已经是罕见,更不用说是一对了。
其实当时李整的礼单,还有一副金缕玉衣,这东西都是王侯之家才能用,是李整麾下的摸金队开了一处地宫得来的,这东西李整自己是不敢用的,但用来送给“朋友”却是极好的。
而许攸无疑就是这样的“朋友”。但这东西到底有点妨碍,李整只是让人拖到他在悬瓠的府邸,打算找机会再送给许攸。
原先汝南的郡治是平舆,但之后袁绍据有汝南后,就将郡治改迁到了悬瓠。
此城正如其名,就是一条被汝水围绕的瓠子,不仅易守难攻,更可经此北上汴洛,南下荆楚,诚兵家必争之地。
李整这事还只是一例,其余诸将也都喜欢许攸。当时许攸还不是宰辅,论权力其实比其他些个汝南士高不了多少,但只要你给钱,人许攸就是真给你办事,非常地道。
如今在袁绍上五军之绍义军作为军主的司马朗就是走了许攸的路子才做到了这个位置。
在如今的上五军五军主中,绍武军军主淳于导是淳于琼的弟弟,是袁绍的自己人。另外三位,绍捷军军主李观,绍威军军主梁盛,绍德军军主令狐建三人不仅是南军出身的猛将,更是最早追随袁绍的老人。
而当时司马朗有什么?其人被汝南狩人抓去作为种男的事情,早就在小圈子里广传了。更不用说,这人还是汝南大义之后入的军,这样的身份,顶多在外样军头中做个小军头就到头了。
但司马朗却抓住了机会,他明白搞权力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他在和河内的家族取得了联系后,经过族老们的同意,将司马家传世之宝,一顶出自楚国的水晶杯,送给了许攸。
此杯是当年项羽大封司马家祖先司马为殷王时,特赐的国宝,通体都是由一块巨大的水晶打磨而成,鉴证着司马家权力的巅峰。
这水晶杯甚至在新莽末年的时候都没有动用,却被司马朗用在了谋官上。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此时的司马家是真的家道中落了。
自当年汉军与泰山军在河内朝歌北的淇水大战时,当时的司马家就意识到了处境不妙,但即便如此,却依旧没多少人想过牵走。
毕竟司马家扎根在河内已经愈四百年了,不仅历代坟茔在这里,家族的所有权力、门下、关系都在这里,不到最后一刻,谁能放弃?
但没多久,最后一刻就到了,太武三年,泰山军邺城守张旦从邺城发兵,一路南下,直破河内,当时司马家和其他家族一起联合汉军在汲县与泰山军决战,最后联军大败,整个河内武装溃不成军。
作为抵抗泰山军的主力家族,司马氏的族老们知道他们必然逃不了清算,于是遣散族人到乡野,主脉则带着族谱、传宝和部曲南下避难。
而这个时候恰逢司马朗传信过来,于是他们决定悉数投奔汝南,并以楚国水晶杯为礼,贿赂许攸,让司马朗成了绍忠军军主。
虽然不知道许攸用了什么手段,但其人有事真给办的作风,还是大受军将们的欢迎。
而许攸之所以受欢迎,除了手里的权力,办事的作风,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方面,那就是对待他们这些武人是很尊重的。
和那些颍川士们不同,许攸是一点架子也没有。
在袁绍麾下的重将中,虽然也有不少如郭诞、邯郸商、逢纪这样能武能文的大将,但大部分武人还是比较粗疏的。
而这种粗俗虽然会得下层吏士们的爱戴,但却为上层的颍川士们不喜,认为这些武人无识只是一群功狗,只能被驱使而不能谋国。
但许攸却不同,他却对这些武人很欣赏,甚至认为这种粗疏无文的气质当做为武人的美德,是豪杰的作风。所以,许攸在武人这边很有声威,身边也总是围绕着一群军将,以许攸马首是瞻。
当然,这里面有着充足的功利,许攸是在有意识的拉拢武人,以抗衡日益壮大的颍川士们。
这些颍川士太人才济济了,政治、军事、外交、后勤,几乎都充斥着颍川士,这些人还彼此之间累世联姻,许攸不拉拢这些被排斥在外的武人,是绝难与之抗衡的。
换言之,许攸和地方武人们也是各取所需。不过,这种利益的结合却也稳固。
此时,在袁绍莫名的询问中,也是许攸第一个为两帅说好话的。
但袁绍并没有对许攸的话做出反应,只是又从案几上拨了一个橘子,刚刚的汤药太苦了,正适合吃这个。
此时,场面稍微有点冷落,高干说了一句:
“主公,如今大战已发,恰如弓箭已经离弦,李整、李通二帅皆老于军事,临阵夺机,主公应信之。”
高干作为袁绍的外甥,并不在乎政治派系,他在乎的是陈公国的整体利益,所以往往也是从这个角度去说话。
他现在的意思就是比较隐晦的提醒袁绍,那就是现在三帅都已经陆续过河了,打肯定是打的,但怎么打,如何打,还是要信任这三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