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诺安卫城就像是孤零零矗立在孤地上的卫兵,云层中落下的闪电勾勒出它的边际。
这位老兵俯瞰着接近尾声的战场,在它的各个方向上,人类的军队都像是潮水一样从平原上退却。失去行动能力的士兵只能在尸体堆中等死,天边赤红的焰火,就像是他们眼中的余光。
在扩大的狭长的视野之中,天与地都是弧形的,整个战场上是一片纵横交错的废墟,残破的武器、盔甲、破破烂烂的旗帜与守卫的尸体交叠在一起,构成奇特的末日般的景象。
连云层都变成了猩红色,闪电像是一道道盘绕其上的荆棘,偶尔点亮这个世界。将它最真实可怖的一面呈现在人类联军眼中。
从梅达奥村附近到森林的最边际,到处是奔逃的守军,灰蒙蒙的背景之下攒动的人头一方面只是这个战场上这一刻败亡之兆最真实的写照,或者说最后一刻的绝望。女骑士守在一处女墙后面,透过城垛的缝隙观察外面的境况,恶魔的攻势像是从地平线上发起的,赤红的火球拖着长长的尾焰飞过整个战场,照亮战场上那些丑陋的生物,同时也映亮了她的眼睛。
她一只手按在黑黝黝的城墙上,城墙上布满了裂口,和水纹中扩散开来的血迹。王立骑士学院的士官生的尸体被整齐地摆放成一排,好像要维持他们最大的体面,但无论如何,都只剩下毫无生息的躯壳而已。
没有人曾经经历过如此可怕的战争,战场上的人无论是农夫的儿子,手工业者的儿子还是贵族的后代或者说出身不凡的骑士与传教士,在死亡面前第一次完成了他们之间的平等,毫无区别。
芙蕾雅甚至听到有人在低声缀泣着,那是城堡下面躲在地下室中的平民们,包括女人和孩子——所有能上阵的男人都拿起了武器。但可惜坚毅的决心并不能改变战局,任何人都能从冰冷的空气中嗅出失败的意味来。
大厦将倾了。
女骑士咯吱一声握紧了拳头,金属的手甲都变了形。她心中只有一个名字,她坚信他一定能最终带领所有人从绝境之中找出一条生路,当初在里登堡的逃亡时难民们何尝不是一样失去希望,但他一样给他们许诺了一个奇迹。
布兰多那时是那么的自信,叫所有人都为之折服了,也包括她在内。
“难道不能再多坚持一下么?”
“可是……公主殿下他们还在前面不是么。”
身后传来贝丝的声音,女孩几乎是有些悲愤地叫道。王立骑士团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长眠于此的每一位都是过去熟悉的脸孔,他们可以接受牺牲,但不能接受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尺毫无意义。
比起来,他们更宁愿战死在这里。
省得去品尝这令人窒息的绝望。
公主殿下死了,埃鲁因也走到了灭亡的边沿。所有人心中都体会到那种绝望与无助的感觉,就好像他们人生的希望与理想才刚刚树立,就不得不面对破灭的现实了。
那是一种幻灭的感觉。
贝丝脸上纵横的泪水就是这样的明证,她几乎是向自己的指挥官——尼玫西丝喊道,好像要叫这位女骑士清醒一下,公主殿下还在前面,难道她没有察觉么?
女骑士脸色苍白,别过脸去,神色之间好像是挨了一刀的痛楚。她身边站着白狮军团的指挥官巴尔塔侯爵,这位大人浑身浴血,仿佛刚刚从地狱之中回来。
整个战场上,布诺安卫城已经形成一条狭长的突出部。就像是一柄利刃,守护在此地附近的两只军队今天无疑是战场之上最为耀眼的存在。王立骑士学院的士官生、来自托尼格尔的年轻人们坚定而荣誉,白狮军团固守着自己作为军人的荣耀。
这埃鲁因历史上两只最为光辉的军队,今天在此并肩作战。
“这不是赌博,贝丝,”巴尔塔侯爵脸色僵硬,“我们也不是赌徒,我们已经作过最后的尝试了,但我们不能将所有的筹码孤注一掷。”
“你把公主殿下当做筹码?”红发的少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她仇恨地盯着这位侯爵大人。若不是他们,王国何至于此?
“贝丝,注意你的言行。”尼玫西丝听不下去斥责道。
“尼玫西丝学姐,可公主殿下还在前面。”
“称呼我为骑士长,士兵。那是公主殿下的选择,但她的本意不是让王国随她陪葬,这也是她的命令。”尼玫西丝冷冷地答道,好像没有一丝感情:“最后的时间已过,我必须一丝不苟地执行公主殿下的命令。”
贝丝哆嗦着低下头去。
尼玫西丝抬起头,看着城墙上女骑士的身影。在她的印象中,这位埃鲁因未来的女武神性格温和甚至有一些怯懦,与来自乡下的少女一无二致,但直到今天,她忽然发现自己有一些看不清对方了。
“芙蕾雅?”
“我们还有一个机会,骑士长大人,如果我们反攻梅达奥村,切断恶魔们的退路,那么或许还可以拖延一下时间不是么?”芙蕾雅的目光经过整个战场,历史上那些著名的战例一一浮现在她心头。
只有这一刻,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青稚的少女,而是埃鲁因的女武神。她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晰,仿佛回想起在王立骑士学院之中的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