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封在西堂灯烛下等了片刻,便听见有辚辚车辙声驶进院子,甄封一怔,暗道:林缚何需要坐马车过来?在淮东军侍卫的监视下,甄封忍着好奇心,没有走到窗户边看院子里。接着就听见登楼的脚步声,过了片刻看见林缚与一个宫装的绝美小妇人走进来。
甄封心里暗想这个女人是谁?林缚总不会起了兴致,带了宠姬夜游山林吧?
甄封的目光在小妇人的脸上停了一瞬,就看向走在前面的林缚,揖礼道:“制置使可是来催甄某一死的?”
“甄督如此焦急着要死?”林缚摇头笑道,“甄督要失望了,我刚听到一桩消息,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声:高丽国相左靖日前命令礼部卿金承越担任海阳郡总督。不知道甄督听到这消息,心里有什么感受。”
“我被困西归浦城时,国相早就该新立总督,来主持海阳郡的军民政事,是我辜负了国相的托付,”甄封古井无波的说道,“制置使专程告诉这个消息,甄某多谢了。”
“那甄封被困西归浦城时,也真心认为高丽当屈从东胡,倾一国之力,与我淮东在儋罗岛决一死战吗?”林缚问道。
“甄督请用茶!”宋佳亲自将茶沏了,端到甄封面前。
甄封忍不住又看了这个绝美的小妇人一眼,揣测她与林缚的关系。倒是给宋佳这么一岔,甄封倒没有直接将林缚的问话顶回去。当初他与四千海阳郡兵给困在西归浦城,当初是指望国内来救。
当然救也分好几种。
与淮东矛盾未激化之前,国内可以派重臣瞒过东胡人,与淮东秘密议和,将四千余海阳郡兵赎回去,也是一策。
组织水军、征集民船抢渡,能接回去多少人算多少人,也是一策。
屈从东胡使臣,集结上万兵马渡海来援,倒是最不智的一种救法。
在海上无法与靖海水营争雄,上万兵马陡然渡海集结于西归浦城,特别在对马岛给大寇迟胄跟佐贺氏联军袭夺之后,甄封除了仓促一战,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事后静心想来,淮东军掌握着战局势态发展的主动权,怎么打,都是高丽必败的结局。可恨、可惜的是,上万援军几乎集结了南三郡的精锐战力,就这么轻易的给消耗光了。
高丽此败,东胡人却是高兴看到的,高丽的国力给一步步的消耗,脱离东胡人控制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弱。
国相左靖已经成为东胡人的应声虫,成为东胡人出卖高丽利益的国贼……甄封不难想象,在东胡人的控制下,国相左靖将压制国内的反对声音,将高丽国力集中到跟淮东的毫无意义的战事中来。
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还不是自己最先没有抵制住秦子檀的鼓动,出兵登上儋罗岛,才将高丽拖入这场没有什么意义的战争中来?
要说担忧,甄封此时将最担心国相左靖会将战败的罪责都推到他头上来,从而使在海阳的甄家受到牵连。
甄封走神乱想,林缚与宋佳对视了一眼,倒不难猜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林缚笑问道:“怎么了,甄督想起家里的小夫人了?我到海东,也听人说起过甄督的小夫人是高丽第一国色呢!”
甄封眼神黯然,没有回应林缚的问话。他此时身不由己,只等着一死,也无法顾及海阳甄家会不会受到牵连,更也无法顾及小谧以后的命运。
“高丽以君臣事侍我朝有两百年,近来屈于东虏铁蹄淫威,改投门庭,实是屈于无奈,大越皇帝也能体谅。而你率众侵犯儋罗,不恭甚过,我才领命率淮东军来,以作惩戒,不要以为我朝就无人也,”林缚敛容肃然说道,“我大越乃礼仪之邦,惩戒过,便不愿战事扩张,徒增伤亡,战事弥久,也是劳财伤民。等送甄督回高丽后,我也要返回淮安去。甄督要是得不到教训,还要率兵来打儋罗,他日我再奉陪就是!”
甄封乍听林缚要放他回高丽,愣怔在那里,转念就惊出一身冷汗,坐在桌边,说道:“甄封罪大恶极,不求制置使宽囿,请制置使赐我一死!”
“我放你回去,你不求生反而求死,倒是奇怪了。”林缚嘴角一翘,笑了起来。
“我与制置使也是战场相见,并无旧怨,制置使何故要置我甄氏于死地!”甄封凛然问道。他在儋罗岛战死或给大越朝处死,甄氏或能有一丝生机,他要是孤身一人给送回国内,又怎么可能不会给国相左靖推出来为此次战败担责的替罪羊?
届时甄家就是灭族之祸。
甄封目光冷冽的盯着林缚,不清楚林缚为何要置他甄氏于死地。
“我要置甄家于死地,你便是绝食、自尽也没有用,”林缚哂然而笑,说道,“恰如你所言,我与甄督没有旧怨,为何要置甄家于死地?我要问你一声:真如你所愿,我在济州将你处死,左靖会放过甄家?”
“制置使能赐甄某一死,甄某在九泉之下,也会感谢!”甄封说道。
“我让你回去,”林缚站起来说道,“不单让你回去,还让三千海阳郡兵都跟你回去!你考虑清楚了,明天再给我答复。”吩咐侍卫道,“留一把刀给甄督,甄督要是舍不得死,明天带他来见我!”袖手与宋佳离开西屋,离开了木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