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明,大烛烧残,东海岸沿线不断有坏消息传来,明经阁里众人枯坐了一夜,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心思重重。
宋博静坐在下首,在他看来,这一天终于是到来了。
不算浙南诸府县,东闽沿海地区,归附浙闽大都督府统辖的,从北面的官山、到南面的饶平,一共有十五县直接临海。
东闽多山少田,少量产粮区几乎都集中在沿海平原区,这十五县缴纳的税粮,几乎占到东闽全郡的三分之二。而包括霞浦、蕉城、连江在内的晋安府沿海五县,更是浙闽大都督府所辖的核心区域,这时也都暴露在淮东战船的打击范围之内。
由于摸不清淮东的意图,大都督府暂时只能通令各县加强防备。
这两年来,浙闽一直都抽调精锐加强浙西,欲从西线寻找突破进入江西、徽南的机会,便是在浙东集结的兵力,也要比晋安大本营强一些。
虽说晋安还有两万精锐留守,但多集中驻扎在晋安城里,水军力量就以守御闽江门户的南台岛水营最强,其他沿海诸府县的守御兵力都很弱,好些县都只有三五百名战力十分勉强的刀弓手。
这些县不要说出城拦截淮东军登岸了,一旦淮东登岸的甲卒超过千人,怕是连府县城池都有失陷的可能。
当初奢飞熊率东海寇兵大掠太湖沿岸诸府县,核心战力也就三四千人,却能在两三个月里连破太湖沿岸七城,打得平江府、丹阳府元气大伤。
当时晋安诸人都觉得甚是爽快,这时候想到也有可能要被迫吞下同样的苦果,心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在平潭堡很可能给攻陷、淮东又有步卒在霞浦县东海域的乐安岛登陆的消息传来后,典农司马邓禹就建议,立即从晋安调派精锐,加强沿海诸县的防守。
宋博看到奢文庄眉头微蹙,应是不满意邓禹的建议,便建言道:“此时还没有摸清楚淮东这次奔袭晋安的兵力多寡,甚至都摸不清楚淮东的奔袭意图,臣以为不宜分兵!”
大都督保持沉默未言,秦子檀与其他人察言观色,也能明白大都督这时候不可能仓促分兵去守诸县。兵力分散出去,万一淮东这次奔袭晋安的兵力出乎意料的多,淮东集结兵力来攻打南台岛,又该如何?
那时会更加的狼狈!
大都督还不至于会犯这个低级错误,首先要摸清楚淮东奔袭兵力的多寡,这需要南台岛放更多的哨船出去侦察。
从淮东昨夜强攻平潭岛来看,淮东这次来奔袭的兵力不会太少。
邓禹给宋博反驳,见没有人站出来帮他说话,便晓得他提的建议算不上好,看了宋家子一眼,便坐在座位上没有再吭声。
“是不是传令浙东,使苏庭瞻率水师袭淮东?”上司马温如蕴建议道。
温如蕴此言,倒是引起许多人的共鸣,总不能坐看淮东军在东闽沿海肆意妄为而不作为,浙东水师对淮东进行报复性侵袭,就能迫使淮东奔袭船队退回去!
秦子檀看了坐对面的宋博一眼,见他微微摇头,显然是对温如蕴的建议很不赞同,心里奇怪:宋博何时对淮东水师有这么清醒的认识?
奢文庄也颇为意动,他虽然知道浙东水师出击有些冒险,但是这边要是没有一点作为,不管沿海府县受到损失程度是否严重,对浙闽的士气打击将是难以估计的。
奢文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次子奢飞虎的身上,问道:“飞虎,你以为如何?”
两年前的惨败,使得奢飞虎在晋安的话语权降到极低,在军议时即使有什么建议,也常给众人所轻。
在基本确定大公子奢飞熊为继承人的情况下,像温如蕴、邓禹、胡宗国等人,也都不会太给奢飞虎什么面子。
奢文庄也能准确把握部众的心态,所以在公开军议时,很少去征询奢飞虎的意见;不过奢文庄心里也清楚,留守晋安的浙闽诸人,对淮东能有深刻认识的,也就奢飞虎、秦子檀寥寥数人。
奢飞虎手撑着桌子,说道:“不妥。昨天施副将贸然出海,已使南台岛水营受挫不小,又焉知淮东此次奔袭,不是诱浙东水师出战?”
引蛇出洞计中计!
秦子檀也担心这点。
“令浙东谨守城寨,浙东水师出战,似乎也没有给淮东所趁的机会,情形再坏,也好过这时的被动。”温成蕴说道。
秦子檀大感头疼:奢飞虎的意思,是担心浙东水师给诱出来在海上打会战,是担心再中淮东的引蛇出洞之计;温成蕴却理解成浙东水师出战之后,明州府防御空虚有可能给淮东趁机偷袭,以为淮东是调虎离山。
引蛇出洞、调虎离山,一蛇、一虎,谬以千里。
之所以造成这样的误解,说白了,就是温成蕴等人对海战并无深刻认识,还以为拥有两万兵力的浙东水师仍是东海之上最强大的存在,还以为两年前东海诸战失利,都是奢飞虎个人不善领兵所致!
秦子檀见奢飞虎撑在桌案上的手背都暴出青筋来,知道他心绪幽愤。
因为东海诸战失利,就坐了两年的冷板凳,还给诸人所轻,换了谁心情都不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