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府衙官厅,刘直从宽敞的袖袍里掏出一封敕书,脸上挂着笑,朝林缚说道:“刘某在这里又要恭喜林大人……”
这时候自然不会有什么上谕从京里传来,刘直手里的敕书应是给官告身,倒不晓得宁王府与江宁六部能从权许他什么新的官位。
想是这么想,林缚不动声色的笑道:“某代朝廷收复明州府,应为同贺之事。”
“也只有林大人能居功不傲,实为天下帅臣的典范,”刘直说道,他手里是江宁六部与宁王府合署的敕书,又不是什么上谕,也没有什么规矩好讲,展开来读道,“银青光禄大夫、崇州伯、淮东制置使林缚林大人堪为国之栋梁、朝廷之中流砥柱,行奇谋而率淮东军奔袭浙东,重挫闽贼,此功甚殊。江宁诸人闻之莫不振备,皆言要派飞使进京报捷邀功。然路途险阻,报捷之事暂不能成行,江宁只能勉励其事,甚愧……”
林缚听了心里暗骂:要真是振奋,怎么等到明州府城给攻陷的消息传到江宁才紧急派人过来?这种官样上的话,林缚也就是听听作罢,不晓得这样的话是真的出自元鉴武之口,还是张希同之口,还是岳冷秋面授机谊?
前面的话,最大的价值就是江宁正式认同淮东奔袭浙东之事,其他的都是空话,林缚静静的等着听刘直读下面的内容。
“……然,浙东需淮东军锐意进取,牵制、打击闽贼,孤与岳督及诸公商议,决议设浙东制置使司以明州为治,以辖东线攻击闽贼之军事,望林大人能不辞辛苦兼领之,为朝廷尽力除国贼!”刘直读罢,将敕书塞到林缚的手里,笑道,“林大人升官发财,你说我是不是要恭喜你、贺喜你?”
“都是劳碌命,哪有什么好贺喜的?”林缚不动声色的将敕书接过来,倒是没有想到江宁会让他兼领浙东制置使一职。至于浙东制置使辖防区到底多大,敕书倒没有言明,难道说在浙东打下来的地盘都是淮东的?
陈明辙站在一旁,心里暗叹:江宁使林缚兼领浙东制置使,倒是明确告诉林缚,只要淮东军在浙东能从奢家手里打下地盘,不管大小,都是他的,破罐子破摔之余,倒是指望淮东能与奢家拼个两败俱伤。
淮东官员及孟心史及毛腾远等浙东地方势力代表都上前来恭贺林缚兼领浙东制置使。
浙东制置使只是让淮东在明州驻军并设浙东行营掌握地方兵备更加名正言顺一些,要说其他则可无可有,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难道江宁还能让淮东手里将明州府撬走不成。
江宁也是算以退为进的招术,将浙东制置使的头衔给了林缚,就是希望林缚能在其他官员的安排上让些步。
林缚心里忧着北面的形势,但好歹要设宴招待刘直、孟心史、陈明辙等人,也请毛腾远等浙东归附势力代表赴宴。
宴间孟心史借着酒意,坐在刘直的下首,前倾着身子问林缚:“浙东频遇战祸,民不聊生,各家又都给闽贼盘剥得厉害!这时候好不容易收复了,当与民休养生息——江宁诸公有意请免明州诸县钱粮三年,不过这事要与林大人商议,林大人以为如何?”
林缚脸色稍一沉,刘直前面给了一颗甜枣,大棒这会儿就由孟心史挥过来了。
江宁这是要不分清红皂白的赦免浙东在奢家统治时期屈从的全部地方势力,并减免征收钱粮三年,是要将浙东地方势力都拉拢过去。
江宁倒是没有独断专行,还让孟心史在酒席上当众问林缚的意见,用意也是恶毒。
要是林缚反对减免钱粮,做了坏人之余,还让江宁得了人心;要是林缚赞同,三五年内不能从浙东筹钱粮以补军资,浙东要维持这么庞大的兵备,与奢家长期对峙,淮东的压力将极大。
“孟大人,你以为如何?”不等孟心史应答,林缚“啪”的将筷子摔拍在桌案上,唬着脸盯着孟心史,破口骂道,“谁他娘出的这个断子绝孙的主意?奢家在会稽、东阳以及浙南还有五六万精锐,加上浙西的兵力,有十五六万之多,要保明州府安靖,要对西面之敌保持打压之制,少不得要在明州召募四五万兵马才够用!有人提议减免明州府钱粮,那行,我明日就率淮东军撤出来,这狗/娘的浙东制置使谁愿当谁当去!”说到这里,愤愤不平的站起来,甩袖要往后堂走去。
林缚穿上官袍,温文尔雅,这一晚上都和颜悦色,哪个想到他突然间破口骂娘!
陈明辙脸色微红,赦免浙东各家投附奢家的罪过并减免钱粮的主意是陈西言所出。这趟陈西言本来也要渡江来明州府的,在临行前生了一场病,身子虚弱,就让陈明辙陪同刘直、孟心史过来。
刘直、孟心史都愣在那里,面面相觑,倒是堂下有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离案跪到堂下,大声呼道:“闽贼寇浙东,诸家及乡民孱弱,屈从于贼而不敢抗之,罪该万死。今日盼得大人率王师而来,如慕甘霖之余又为罪孽诚惶诚恐。某与诸家断不敢请免罪责,只求能有戴功立罪的机会。倘若还有减免钱粮之贪心,当真是厚颜无耻之极,还有什么颜面见天下人?减免钱粮一事,还请大人与诸公绝不要提。非但不能减免钱粮,某与诸家商议,还要请大人加征钱谷:一为赎诸家及乡民屈从之罪;再者钱谷用在安靖地方、防范闽贼上,某与诸家心里唯恐其用不足,害明州再遭闽贼涂炭——请大人不要弃明州!”在堂下砖头叩头叩得“嘭嘭”直响,毛腾远等其他明州地方势力代表见识不对,也都离案跪到堂下叩头请林缚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