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野心是很难说清的东西,天下乱象已显,能有掌握一镇数万雄兵的机会,任是再大的风险,都会有人不惜火中取栗。
在青州诸人眼里,淮东的苦心婆心倒显得别有心机吧?
林梦得站在长亭下避雨,看着远处渐显出渐渐影子的车队,嘴角浮出浅笑,心想:不听劝也好,便任青州撞头破血流,以后也不会再有那么多闹心的妖蛾子了。
看着车队到长亭前,雨势渐歇,只有些雨沫子在飘,林梦得也不让人替他撑伞,看着马灯下顾嗣元下车来,走上前揖礼道:“少君此行声张不得,大人特让梦得出城来迎,还望少君不要觉得淮东怠慢,”又与杨朴行礼。杨朴都未任官职,是顾家的家臣,林缚也一直视杨朴为长辈,林梦得在他面前不会怠慢了礼数。
既然顾嗣元都亲自过来,为了避免东阳系陷入分裂,淮东也只能放弃之前的立场,闭口不再劝青州诸人南撤之事。
顾嗣元本来就没有指望妹夫林缚亲自出城来迎接,见林梦得态度甚恭,忙长揖还礼,说道:“梦得叔是要折煞小侄啊……”以子侄自居,请林梦得先上车,一起进城去。
为顾嗣元的到来,林缚与顾君薰在城里准备了一处空园子安顿他,园子不大,却是精致,园子里的摆饰、家具以及伺候的仆妇、厨子及女侍,也都是顾君薰亲自张罗。
顾嗣元此行甚秘,走漏风声会引起诸多方面无端的猜忌,车马队直接到宅院门前才停下,林缚与顾君薰先一步在这里等候。
林缚身穿青衫,穿着宅门前,顾嗣元等人也是早早的就下了马车,步行过来。林缚袖手站在台阶上,笑道:“风雨也多,嗣元与杨叔赶过来辛苦了吧?”
“姑爷、小姐!”杨朴一直都是顾家仆从的身份,自然是远远的招呼林缚为姑爷。
“倒也不觉得,”顾嗣元在后面紧走两步,说道,“一路看到淮东费了两年心血的捍海堤终于筑成,心里欣慰、振奋,我要在青州也学你做一番事业,这回来是淮东救援的!”
“这是当然,嗣元便是不说,淮东又岂能旁观哉?”林缚说道,心里暗叹:总是不肯放下手握重兵的野心啊!
顾君薰将女儿政君抱在怀里,嗔道:“真是的,刚见上面就谈军政,我这个做妹妹的在边上倒显得碍眼了!”
顾嗣元哈哈一笑,说道:“薰娘都做了人母了,嘴巴还是这般不饶人!”伸过手捏了政君粉嘟嘟的小脸,说道,“政君,喊声舅舅来听听……”
学说话的政君怯生生的喊了一声。
顾嗣元从怀里掏出给外甥女的见面礼来,是一对翠**滴的玉镯子,顾君薰又是埋怨她哥哥破费。
这里的园子只是安顿顾嗣元临时住下,洗尘宴自然是安排在别处。除了顾嗣元、杨朴二人外,林缚又请要赵勤民、赵晋父子陪同,随行的侍卫、随扈,都留在园子里用餐、休息……
上回相见时,还是淮泗战事期间,一别将近两载,林缚看顾嗣元唇上留了短髭,也显得成熟稳健。
顾嗣元这两年在青州的表现也可圈可点,但资历人望终究是差些,即使继承了汤浩信在青州的政治遗产,也只是与杜觉辅、陈元亮、张晋贤等人共治青州。
张晋贤在青州的影响力最小,一方面是任通判在政事上辅佐陈元亮,算是东阳系的后晋官员,也不比杜家在地方上的势力根深蒂固,也许也有跟淮东关系过于亲近的缘故——杜觉辅、陈元亮是顾嗣元之外,对青州影响力最强的两人,地位实际不在顾嗣元之下。
无论是杜觉辅,还是陈元亮,不能说没有能力,但都有他们的局限性。
陈元亮想得更多的是升官发财,恨不得学秦城伯那般将银子铸成银球藏在银窖里,所以也不跟顾嗣元争在青州的地位。杜觉辅更多的是想增加杜家在青州的权势,对兼土田宅等事十分的用心。
过去两年,仅从津海粮道上直接征收的厘金,分给青州的就有四十万两银。
这么多的银子,青州诸人除了维持近四千精锐战力的兵备外,其他的大多数落入个人囊中,并没能用来好好的经营青州。甚至连维持胶莱河运通畅的两万运军,在过去两年时间里,都只是勉强的维持生计,过活得十分的艰辛,没能够参与分利。
这时候仓促间将两万运军编为战卒,兵甲、训练以及有经验的基层武官都存在严重的不足,军心士气实际上也不可用。
此时青州的社会矛盾,在过去两年时间里,未但没有得到缓解,甚至更加的严重。加上梁家一直都在不懈的向青州等地渗透,顾嗣元与杜家联姻,甚至都未必能得到地方绅豪势力的全力支持,离得民心的差距更远。
顾嗣元想据青州以自立,既缺乏基础,更缺乏时间。但事情走到这一步,争执、劝说已经没有意义,还不如抓紧时间让顾嗣元在青州多做些准备,不至于将来败得太惨。
顾嗣元在青州能撑得越久,对淮东也越有利。
所谓的政治大概就是因妥协而存在的吧。
顾嗣元、赵勤民原以为还要多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踏进崇州城起,林梦得或林缚就没有流露出不支持的态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