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梁太后所居的厢院收拾还算整饬,林缚依仪礼登堂入室,拜见太后梁氏。
梁太后毕竟是七旬年纪,鬓发皆霜,从燕京出逃,一路奔波劳苦、担惊受怕,身子就有些扛不住,到崇州后身子也一直都欠佳,又患了眼疾——拖着不去江宁,倒也不完全都是借口。
起居室颇为宽敞,但摆饰粗陋,梁太后坐在卧榻上,林缚与海陵王元鉴海对坐下首,连椅披都是蜡染的蓝印布缝制——除了梁太后脸还残留着昔日的威仪外,从这间起居室里已看到半点皇家气度。
元鉴海身穿蟒龙袍,鲜亮的明黄色洗过好几水,已然变得黯淡;年纪已过三旬的他,唇上留有浓密的短髭,到底是经历许多的事情,失势后又给高强这等小史欺压,没有一般宗室子弟所有的轻浮与居高临下——林缚心想元鉴海对自己应该是有怨恨的,毕竟在他看来,龙椅帝权距他曾一度仅半步之遥,却给硬生生的搅黄了事,心里要没有怨恨才不正常。
此时元鉴海对坐而面色如常,眼神沉毅,多了许多此前少见的城府。
“久闻太后圣体欠安,奈何微臣拖到今日才来拜见,还请太后恕罪。”林缚打着官腔跟梁太后说话,高强、苗硕、左贵堂没有椅子坐,都侍立在左右。
林缚不屑学元归政那般偷鸡摸狗的跟梁太后私下见面,但真要谈什么事情,还要将高强这人支走才成;林缚也着急——梁太后及海陵王真心有跟他谈什么,自然会想办法将高强支走。
“林卿家在外统兵,为朝廷效力,为君上分扰,哀家一个没用的老婆子,也不能因病使林卿家分心,误了朝廷大计……”梁太后嗓子里含痰,说话声音沙哑。
闲扯了几句,元鉴海起身说道:“楷儿受了风寒,侄儿放心不下,托人请了城里的医师过来,想必再医师已经请过来了,侄儿去看看便来……”
“嗯,你快去看看,楷儿的病情可耽误不得……”梁太后点头应允。
元鉴海走出去,左贵堂望了高强一眼,也跟着走出去;高强脸色僵硬,照着江宁的意思,是要他监视海陵王及梁太后在崇州的一举一动,但他毕竟仅是海陵王府长史,他想留下来听林缚今日突然造访,会有什么意图,但这时候硬留下来,在林缚面前做得又太生硬了。
高强不怕梁太后这个早就失势又给新帝忌恨的老婆子,但还不敢在淮东侯林缚面前做得太着痕迹,迟疑不决的神色在脸色打了两三个转儿,终于是挪身往外走。
将高强支走,梁太后跟苗硕说道:“林卿也难得过来一趟,哀家无好物什招待,也有失仪礼,苗硕,你带她们两人去找找看,还有没有龙雀剩下来……”让苗硕将身边两个侍女也遣走,林缚心里想:梁太后对身边的女侍也不放心?也叫周普、陈花脸到门外等候着。
刚要转入正题,梁太后却给一阵剧烈的咳嗽差点喘不气来,就听着元嫣在屋外抱怨,“祖奶奶的身子,身边怎能没人照应?”掀起帘子走进来,给林缚施了一礼,“元嫣见过林侯爷……”便走到梁太后身后,轻捶她的背,帮她缓过气来。
“哀家时日无多,也无别求,却是苦了这孩子,”梁太后将含痰的绢帕收起来,将元嫣拉过来坐到自己的榻前,“永昌侯爷跟林卿家也见过面了,想必林卿家也早知道江宁有言官提出即便哀家身死也要死在江宁的事情……”
“太后言重了,江宁那边请太后还朝,是希望太后去江宁能虞养天年!”林缚说道。
“又无旁人在场,林卿家说一句话也要先在脑子转三圈再吐出嘴不成?”梁太后问道。
林缚看到元嫣忍不住笑了起来,竟然感到尴尬的摸了摸鼻头,才正色说道:“太后如何看待此事?”
“临淄不失陷,哀家还有些疑惑;临淄一败,青州军在阳信给断了退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说得好听,是要哀家回朝虞养天年,说到底还不就是看到哀家在梁家的事情还有那么点作用吗?”梁太后说道。
“太后明鉴。”林缚说道,心想梁太后人老,脑子倒是不糊涂。
但听林缚说了四个字,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就再没有后文,梁太后睁着眼睛,视线模糊的看了林缚有几息时间,见林缚始终没有多说一句话的意思,俄而长叹了一气,说道:“我晓得了,梁家要是跟胡虏连一战都不敢打,便是兵马再多,也不会给林卿家放在眼里的……”
“守土卫疆,乃官将吏卒之天职;梁家一门公侯近十人,享尽世间荣华富贵,若不战而溃,天下人如何视之?”林缚眼神沉毅的盯着梁太后,一字一顿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