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同看着手里酒杯,说道:“关中岌岌可危,而一旦关中崩溃,就会在河中、南阳、随州、荆州引发连锁反应,形势发展会非常的迅速,所以我军先收复江西,还谈不上尽得先手。我倒以为我军当务之急,不是准备走海路奔袭燕蓟的事情,而是要先稳定荆湖形势,以安关中……”
荆湖形势稳定,将有力的支撑曹家在关中抵抗燕胡,一旦整个西线形势稳定下来,战争的主动权自然就落到淮东手里。
岳冷秋与周同并坐,无法直接观察他所言是实是虚。
要是淮东军将领都在打这个主意,崇城军主力集结将渡江北上追击奢家,但整个荆湖战局将彻底没有池州军什么事了——虽说岳冷秋知道此时池州西进,有给林缚借刀杀人之嫌,但没有办法,池州军在经历枞阳惨败之后,要不会在荆湖战场有所表现,将会给彻底的边缘化,将会裁撤掉。
岳冷秋说道:“周将军所谋,我也深以为然,不过奢文庄与淮东屡战屡败,但不能否认他是一个深谙淮东战法的老狐狸——崇城军主力渡江北上追击奢家残部,奢家残部必不会与崇城军纠缠。从奢家不守江州北岸的黄梅县,而将防线撤到蓟春一带,便可知奢家要避淮东兵锋的心思。随州如今也视奢家为唇齿,为免唇亡齿寒,罗献成特意将汉水东岸的通道让出来,以便奢家能随时沿汉水北逃,进击南阳。罗献成不除,侧翼威胁不解,淮东能派兵马沿汉水追击奢家残部吗?”
“岳督的话倒也叫人反省,”周同说道,“不过淮东军能日行百里,奢家残部拖家带口,难道也能日行百里;再者,淮东十万兵马渡江北上,罗献成这颗墙头草降附江宁还有所不及,又且敢真放奢家北逃?”
周同满不在乎的语气,叫岳冷秋心里困惑不已,心想:也许是淮东军诸战皆捷,自林缚以下都滋生狂妄自大之心,也许林缚特叫周同来迷惑自己。
岳冷秋也不想在宴席上闹得宾主不欢,周同在淮东军里影响非同小可,林缚又非专断独裁之人,在池州军的去留上,周同是能说得上话的一个人。
岳冷秋一时看不透周同所言的虚实,但淮东军主力急于渡江北上追击奢家残部,对淮东并不是特别有利。
除了其他种种原因之外,黄秉蒿在袁州还有三四万兵马没有降服。
即使黄秉蒿降服了,又焉能百分百信任之?焉能不知道奢家渡江北逃而黄秉蒿留在袁州是两人事先密议。
当淮东军主力陷在荆湖胶着难下之际,黄秉蒿据袁州再反,必能叫淮东军首尾不能相顾、方寸大乱。
如今表面上的消息是高宗庭代表林缚出使袁州谈受降之事,林缚、傅青河仅率张季恒在豫章坐镇,其余入赣的兵马都分散各处,而眼下在都昌的唐复观部、刘振之部似乎马上又要走水路北上了。
难道林缚真就不怕黄秉蒿有反复?
宴席过后,唐希泰便陪岳冷秋回驿馆休息。
岳冷秋与周同、唐复观、刘振之没有太多的言语,但与唐希泰一路行来,少了些陌生感。回驿馆路上,岳冷秋径直相问:“兵船集于都昌,淮东真要要迫不及待的渡江北上吗?”
“江宁诸人都盼望淮东兵马北渡,荆湖亦盼望着淮东兵马北渡,但最应该迫切希望淮东兵马北渡的应该是曹家,岳督难道不这么认为吗?”唐希泰见火候差不多,也不再跟岳冷秋打哑谜,有意将真相往深处更揭一层,反问道。
“曹家没有派人入赣见枢密使?”一个人的见识再广,也有认识不到的盲点,岳冷秋为池州军当前的困境所缠,对荆湖、关中的消息就不够敏感,还真没有意识到曹家当前没有派人入赣来见林缚。
奢家渡江北逃之后,使得荆湖的力量对比发生逆转,一旦奢家与罗献成公开降胡,势必从侧后夹击关中、汉中。对于在关中孤守的曹家来言,应是跟南阳梁成冲、河中梁成翼最迫切希望淮东军主力或池州军进击荆湖的。
看着奢家北逃之后,太后一系人马急成什么样子,便能知道荆湖对关中及豫西形势的深刻影响。
曹家此时还没有动静,那就是大异常。
曹家不指望淮东能迅速逆转荆湖形势,曹家是打定主意放弃关中了!
而一旦曹家弃守关中,河中、南阳两地能不能守一个月都成问题,也许到入秋之后,胡人就要饮马扬子江了!
岳冷秋愣怔在那里:林缚做决策最基本的依据恰恰就是曹家的选择。换作别人去揣度淮东的下一步军事部署之前,一定不会忽疏这点,而自己想当然的以为曹家一定会派人进赣见林缚催促淮东军北渡以安荆湖形势,没想到最大的问题就出在这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