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林系一族,竟是林缚这个旁支子弟大出光彩,将林续文、林庭立两个人物完全遮盖住。
林梦得率众人出城相迎,一方面叫胡文穆心安,知道淮东一系在林缚的统治之下,还没有特别严重的排斥之心,但心里还生出许多感叹:要不是答应出头进奏言开府事,淮东一系官员必然不会对他这么重视;而林梦得这次非正式的率淮东一系留守官员出城相迎,也叫他从此之后再也跟淮东分不开关系。
也许时机还不成熟,还不能叫淮西及川蜀有直接脱离江宁控制的借口,不过在胡文穆看来,宋浮、高宗庭、林梦得等淮东诸人似乎已经热切的盯着天子之座而望了。
也许宋浮、高宗庭、林梦得等人不难看透,但十数日接触来,胡文穆实看不透林缚的心志在哪里。要说林缚没有废元自立为帝的野心,胡文穆不会相信,但也总觉得他的野心并不是那么炽烈,志或不止于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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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崇政殿里,能砸碎的一切东西几乎都无完好,瓷器碎了一片,桌倒椅斜,永兴帝脸色苍白的跌坐在地褥上,眼下还有一丝病态的浮红,怒吼着,然而嗓门像破风箱一般发不出大声,仿佛筋疲力尽的野兽在将死前呜咽:“胡文穆是大越的忠臣良子,他进京必是来替朕诛杀奸侫、匡扶帝室的,张晏,你是何居心,竟敢欺朕说他与奸臣逆子勾结到一起?竟然谎称程余谦、左承幕、余心源有病不能来见朕——朕看你才是奸侫,你才与那些奸臣逆子勾结在一起……”拿起手边一只莲足胎盘往跪在殿前的张晏砸去。
张晏伏首跪在殿后,泪落长襟,肩头叫莲足胎盘砸中,痛若骨折,他一声苦也不叫,叩头说道:“张晏不敢欺圣上,所言没有一字不是实情,程、左、余三相皆是染病不能进宫,胡副使进城后便去了林相府上……”
看着永兴帝歇斯底里的将所有能拿到一切的东西砸个粉碎,张晏心头无力跟绝望。
胡文穆今日进京,林梦得等人出城迎击,帝召程余谦、左承幕、余心源进宫议事,然而程余谦、左承幕、余心源三人皆称病不来,又派张晏去请。
张晏挨家挨户的去请,除了左承幕念及旧情打开府门许他入宅外,程府、余府,张晏连盏茶都没有讨到,更不要说见到程余谦、余心源二人的面了——以往室势力还没有完全式微,而程余谦、余心源等人也因为自家的利益与淮东对立,才聚为帝党;而旧日的帝党中坚,此时也不得不自家谋算退路,叫张晏心间是何等的悲哀跟绝望?
在冰冷的砖地上跪久了,张晏也头昏心眩,将到筋疲力尽的歪倒,“咚咚咚”,拐杖而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张晏侧头看去,却是太后的满鬓银丝,拄杖叫苗硕搀扶而来。
“堂堂大越天子,竟然如此没用,真是叫哀家失望透顶!”梁氏双眼浑浊,几乎看不见眼前之物,但看她的神色,似乎正拿一双凌厉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如丧家之犬的永兴帝,厉声呵斥道,“崇国公率部歼灭降叛虏贼逾三十万众,收复荆襄,有匡扶社稷、鼎定山河之大功,九锡赐之、王爵赏之、以郡土邑之便是;然而崇国公以降,曹子昂、秦承祖、傅青河、林续文、林梦得、敖沧海、周同、赵青山、宁则臣、赵虎,皆有大战功、大政绩,亦一律赏邑土之爵——他们辛辛苦苦,还不就是图个封妻荫子、封公封侯吗?你以天子之名,皆赏之,他们还能再来自取?”
这段话似乎叫梁氏耗尽最后的心血,猛烈的咳嗽起来,几乎要将心肺都咳出来,背腰也弯下来,有如风中残烛,叫人犹难想象她刚才说那番话时的气势。
永兴帝似乎也叫梁氏气势震住,愣怔在那里。
张晏也吓愣在那里,没有想到太后会行如此险计——
当世邑土之爵最是尊贵,以林缚之功,此前也只是邑五县之地。
淮东诸人拥立林缚为帝,说到底不也就是为一个万户侯爵、封妻荫子的富贵吗?
此时对淮东诸人广泛的赏爵邑土,就是要削弱淮东内部废除元越、另立新朝的动力;而淮东一系将吏广泛的受爵邑土,也将能有效的长久保持其权势与地位,进而削弱他们拥立另立新朝的迫切性,达到阻止林缚自立、保存元氏帝统的目的……
但是以上都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眼下对淮东、对林缚来说,直接废掉帝室,还有些仓促,时机还算不上成熟。
毕竟在当世最大的名份跟大义,不是汉夷之别,而是帝统传续。
林缚一旦废掉元氏,就失去奉天子以令天下的大义;元越不复存在,曹义渠自然就获得割据蜀地自立的名份;而此前向元越效忠、受元越策册的淮西行营总管及河南招讨使董原,在帝室给淮东废除、元越不复存在之后,反而可以心理负担的以匡复元氏帝室的名义北附燕胡,与淮东为敌。
但一切的一切,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太后欲行此计,倘若叫林缚觉得拖延下去害处更大,很可能就会冒着曹义渠自立、董原北投的风险,直接废除元氏、另立新朝、分封淮东将臣,而不是叫淮东将臣去接受元越的分封……
当然,要是不行险计,叫淮东一步一步的部署下去,终有一天,这殿下的龙椅也会叫林缚坐去。
是坐以待毙,还是当头就来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