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形态,传统是有强大的惯性,但不随着对手而改变、进步,则注定会给拖入被动挨打的窘迫境地。
虽说以隍城岛、庙山岛以及登州刀鱼寨、金州铁山寨构成的锁海防线,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淮东水军大规模侵入渤海的可能,但不得不承认,他们眼下只是被动的防守,远远不能拿在东海上纵横驰骋的淮东水师战舰编队没有办法。
弩台上所部署的十数架新型抛石弩,则是淮东军早就在军中广泛使用配重式抛石弩,此等利器,也叫北燕在荆襄会战之中吃够苦头,北燕还是在近期才试制成功。
要是限制于传统,不主动的跟着对手进步、进行战事升级,就永远没有获胜的可能。
叶济白石脸色讪然,他还没有坐上太子之位,而军中掌权的叶济罗荣、叶济多镝二王,也不喜欢他,有时候不得不低下头颅来服软,说道:“父汗教训所是,孩儿半年来静心思虑,也确知以往孤陋寡闻、见识轻浅,也愿意静下心来跟雄祁将军学习水战之法……”
叶济白山认下,叶济尔脸色缓了缓,说道:“兵事险恶,未虑胜、先虑败也。南朝丁口是吾族百倍,人才济济,非吾族所能比也,你们对此要有清醒的认识。之前元越腐败,蛇鼠之辈窃居高位,使有志之才杰不得舒展,使军政殆坏,吾族能击之;然而元越给林缚窃居,从天命年初始,前朝屡败、屡挫,实际也给南朝开创了革新鼎故的良机。你们不认真的反思,荆襄之败不会是孤例……”
叶济尔要叶济白山脸上好看一些,最后一番话则是转身对着身后的诸将臣训示;以往大燕铁骑战无不胜,养出一群骄兵骄将,他只希望荆襄之败,能叫大家清醒过来。
叶济尔说及“蛇鼠之辈窃居高位”时,张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虽说旁人也忍着不拿眼睛看他,他又如何能心安?
荆襄会战的影响是极为深远而深刻的。
首先,也是最根本的,荆襄会战彻底改变南北对峙的势态,使北燕被迫放弃进攻势态,全面的进行战略收缩。虽说在淮东控制下的元越没有立即展开獠牙利齿,但只要有些见识的将领,心里都清楚,战略的主动权已经掌握在江宁那边。
其次就是荆襄一役,包括降附军在内,总计损失兵力近三十万,其中诸燕部族子弟损失逾四万人。对于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丁总数也就四五十万的诸燕来说,四万本族丁壮的损失,是痛彻入骨的。
叶济部从乌伦山起事,纠集燕东、燕西十余部占据辽东,先后数次击溃元越边军及高丽边军,直至夺得燕蓟、晋中、关中、山东等地,前后数十年,在战事里直接损失的本族男丁人数也不过五六万人而已,而荆襄一战就损失了近四万五千人最精锐的本族战力,是怎么都难以承受的!
要不是叶济尔力排众议,坚持要叶济罗荣在晋南领兵,叶济罗荣怎么都难逃其责。即使如此,叶济罗荣的王爵也给削去,以罚其过。
再一个,荆襄失利的消息,传到燕蓟、晋中、山东等地,对地方民众的心理影响也是极深刻的。
以往北燕铁骑战无不胜,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以强大的武力及血腥,令陷地军民屈服,不敢反抗。荆襄会战之后,在晋中、燕蓟等地,形势就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首先是各地抵抗军势力如春笋初发,而在太行山中盘距多年的魏中龙等顽寇,更是在荆襄会战之后频出太行山掠夺周边府县,声势越发壮大。
魏中龙等顽寇,在太行山里活跃有些年头了,数百人、千余人一股,盘踞在地形险恶的太行山中,有如恶龙游走,难以清巢。
以往,这些顽寇虽然难缠,但燕南、蓟西及晋东的府县以及地方乡绅势力,还是能颇为坚决的配合清剿之。魏中龙等顽寇虽说常年盘踞太行深山里,但为害也不算大。
但在荆襄会战之后,除了普通民众的心理发生变化外,之前地方士绅及降附官员的心理也发生微妙的转变。从以往积极配合清剿抵抗军,变得消极拖延,更有甚者,甚至有暗中勾结、支持抵抗军的迹象。
只要不是给彻底绑死在燕胡战车上的,谁愿意将自己的退路完全堵死?
便是燕京城里,称病不朝、甚至有意直接告老退居的汉臣也日益增多,不得不说,淮东颁布的一二三等战犯及将功赎过之标准,对北燕的降附汉臣影响是极深刻的。
张协站在弩台之上,望着脚下的隍城岛寨以及周遭的碧蓝海水,心里暗想:这锁海防线真的就能守住北燕半壁江山吗?当年那个猪倌儿,会如何看待北燕的锁海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