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将夜忽然觉得百感交集,一时间竟不晓得说些什么好。
渡渭水当日青丘大军是那般来势汹汹,青旗如同遮天蔽日。
而今日却见他们溃不成军只晓得逃,这种反差只叫他觉得不真切,甚至是三殿下这个人都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孤军断粮线,只身谈判逼退二十万大军?
这都足以青史留名了。
倘若殿下带兵,以他神乎其技的兵法见解,攻破青丘涂山指日可待。
结果却是三殿下被迫下岗…但这其实也在预料之中,这是青丘畏惧三殿下而做出的妥协。
但这也同样让他感觉喜忧参半,有些扼腕。
裴修年看他的样子,是怕这位略显英武的将军猛然说出类似“西凉军永远效忠三殿下”之类大逆不道的话来,抢先道:
“楚将军,青丘军不日撤出云川,先去收复襄阳吧。”
楚将夜颔首躬身,没有迟疑,“末将领命。”
锣声震响,浩浩荡荡的大军与裴修年擦肩而过。
裴修年望着那些气宇轩昂的士卒,赤红的旌旗与战马掀起的飞尘渐渐远去。
此一别,以后恐怕都不会再见了。
说实在的这一仗打的…这甚至都不算是打了一仗,没有城头指挥兵马搏杀,也没有亲临战场杀敌。
反而像是下完了一盘负荷巨大的棋,裴修年感觉身体被掏空。
这一局自己每一步都在赌,只不过运气意外的很好。
“殿下。”耳畔传来清脆的声音,裴修年回过头去瞥了眼小钦,她先是欣喜,然后又眉头微蹙,有些愁色。
“怎么了?”
小钦踌躇须臾,道:
“虽然青丘退军此行大捷,但殿下您暗起手谕、起义军这些事必然会被朝廷的人查证,逾越规矩太多,如今回京,会遭受极多弹劾,会很危险。”
裴修年的神色依旧风轻云淡,他平静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依旧是行马,通往渭水渡口的平原广袤无垠,空无他物,小钦不明白裴修年的心境,但也轻轻颔首。
裴修年悠悠道:
“有个人想去买一双新鞋,于是他事先量好了尺码,可到了集市上,挑好了鞋子,他才发现忘了带上尺码。”
“待他返回家中拿尺码再到集市之时,集市早就已经散了。有人便问他为何不用自己的脚去试鞋子呢,你猜他怎么回答?”
小钦若有所思,猜道:“他是不敢大庭广众试鞋么?”
裴修年摇头失笑:“他说他宁愿相信自己的尺码,却不愿相信自己的脚。”
小钦微微有些发怔。
裴修年接着道:
“倘若我墨守成规,我们根本活不到现在,这一切的逾矩和豪赌才是我们活下来的关键。”
他顿了顿,又说:“我将三皇子交给苏执秋了。”
小钦的眼眸大睁,“殿下…为何…”
裴修年接过话茬:
“夺嫡之争凶险万分,朝廷之中本殿并无党羽,如此功绩必然会突然成为夺嫡大热,这会吸引来太多不必要的麻烦。”
“如今假死脱身,才有了些许时间,所以我们不急着回京,你方才说的一切非议与弹劾,会随时间淡泊,终将成为我所追求的——君子藏拙。”
小钦眨巴眨巴眼眸,手中的缰绳攥得有些紧,“殿下是不想夺嫡吗?”
裴修年抬头望天,模棱两可道:“暮秋将过,今夜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