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心术其实就是权衡之道,讲究一个争而不乱。
朝堂党争如此,天下势力亦是如此,倘若正邪两道不曾消弭,也应如此。
高阁之下,当然得有不同的声音,而这些声音则会相互制约,相互平衡。
倘若哪一天所有的非议消弭,融合成为了单一的陈词滥调,那将是极其危险的事。
若这样的事出现在朝堂之上,那将寓意着这个王朝迈入颓势,摇摇欲坠。
当然,这一切都得建立在没有人能够威胁到掌权者的前提之下。
而昭宁帝如今的处境并非如此,这与裴修年事先所想的大周朝堂也是微妙的三足鼎立之势出现了些许偏差。
缘由在于面前的这位太后娘娘手中的权力比他想象的大多了…也不算是大,应该说是精悍,就如同打蛇打七寸那般精巧的恰好能够钉住百官脊椎的箭。
大周的都察院和镇抚司专攻百官,手中掌握着的各类史料、资讯,便足以将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钉得死死的。
哪怕昭宁帝真的控制住了李砚为首的储君党,再加上他手里的皇党,那也依然还是要向太后党低头。
大周的官场不干净,能迈进金水桥上至太和殿的衮衮诸公更是位高权重之辈。
这样的朝廷大员,怎么爬到这个位置的,路上埋了多少尸藏了多少骨,他们自己心里都门儿清。
整個朝堂之上,真的能够做到公正廉明的官怕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而都察院对于百姓的影响聊胜于无,但其只要具备监察百官这条用处一天,就足以让百官们谈之色变一天。
青史留名谁都渴望,而遗臭万年也只需要读书人的一段笔墨,对于这帮官员来说,怕的就是被撰入史书。
所以都察院便是使他们噤若寒蝉的弓,而至于这张弓几时张开几时放,那就全凭太后娘娘一声令下。
既然昭宁帝追求长生,那他也就不可能对于能够真正执掌整个王朝的皇权无动于衷。
昭宁帝不是没想过插手,但即便使皇党当年费心费力弹劾了个右副都御史之后,也是即刻被自发填上空缺了。
大家都是棋手,每一步都紧紧相接,不会出现对方连下数十手了自己这边才反应过来之类的事。
如果太后娘娘不自己故意露出些破绽,那都察院便依旧密不透风。
而如今昭宁帝与那个掌权天下的位置之间最深的隔阂便是这想见缝插针都没法插的戒备森严的都察院…
更直白点说,这隔阂的本身就是这位在大周朝堂之上横插一脚的太后娘娘。
于裴修年的揣测之中,昭宁炼丹求长生的根本原因,极有可能便是起于此隔阂。
而自己如今暗中向他投诚表卧底太后的忠心之举,显然不足以让这位已经尝到甜头的人间帝王停下炼丹寻长生的手。
但起码能够保证自己不会这么快就成为下一炉丹药。
斡旋于这两位权势滔天的操盘手当中…反正已经十分凶险,那不如再危险点。
干脆在两者之间反复横跳,这样虽然使这盘棋更如履薄冰,但也相应的,出路会显得更宽敞些。
兵行险着,便是如此。
面对眼前这位眼眸微眯,神色略带不善的太后娘娘,裴修年终于是继续说:
“父皇耳目通达,听得这些风声怎可能不管不顾?若他起疑,孟姨是不惧的,但儿臣可未必经得起这些风浪,何况父皇本就更偏重于二皇子。”
“而如今儿臣刻意如此卧底于父皇,是为能更好地为孟姨尽一份力才是。”
太后娘娘“嘁”了一声,眼眸上挑,没好气道:
“方才还说不信本宫,如今又说什么为本宫之类的话?投靠你父皇,放着那荣华富贵不享,反而行什么凶险至极搞不好要掉脑袋的卧底之事,你自觉这话说出来有几分可信?”
裴修年搁下手中的碗筷,略带苦笑道:
“信任与否且先不提,我与孟姨之间应是各取所需,紫禁城中风雪飘摇,孩儿能依靠的也便只剩下孟姨了。”
“嗯?”太后娘娘再度抬起那双如画眉目来,眸光遥遥落在裴修年身上,她疑惑道:
“年儿何出此言?”
太后娘娘心觉几分古怪,裴修年的行为反常,这家伙在文宗阁内必然已经知道了些非比寻常的事了。
虽还不晓得他知道是哪件事,总之太后娘娘可以笃定的是他还远远不晓得自己的身份,更别提那一场自导自演的刺杀。
真要刺杀他的事自己是做不出来的,毕竟留着他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