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特别是在等级森严的明朝,若你同贱役多说一句话,那就是失了身份。不过俞老板经商十余年,和气生财,平日间和普通劳苦大众也不知道打过多少交道,和同窗同年比起来,内心中却没有多少诸如此类的陈腐观念。
兼之平日间话本小说儿读得多了,脑子也读得有些不太对劲。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已经被小说故事给洗了脑,小说书中,寒门出太子的故事不胜枚举,一个衙役穷人中突然出现一个惊才艳绝的人物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毕竟,写词话的人多是不得志的落拓书生。若真混得好,早就做官去了,谁还写这东西换一日三餐那么潦倒?
高文身为民状不但不让人轻视,反叫俞兴言有点惊喜,也暗自为自己慧眼识珠而得意。
坐下说了一席话,他心中更是惊叹。在世人眼中,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这四种人都是道德低下的市井之徒,举止粗鲁,面目可憎。但这个高文一说起话来却温和儒雅,其中还用了不少读书人之间才明白的梗和典故。说到合辙处,两人都是会心一笑。而且,其中每每有令人耳目一新的观点,叫人心中暗暗佩服。若不是事先知道他的身份,还真以为高文是一个饱学之士。
其实他并不知道,在后世的现代社会,高文乃是社科类编辑。国学虽然比不上明朝的古人,也算是入了门的。而且,他所说的话中有很多是后人的研究成果,照搬到这里,别的不敢说,糊弄一个老秀才还是可以的。
说了半天话,俞兴言心中叹息:如果没有想错,这个高文高小相公定然是一个天赋异秉的聪慧之人,只可惜他身为贱籍不能科举。否则,只怕早就得了功名。难怪那日在书坊时,一言不合,就同老夫闹成那样。这也可以理解,设身处地,若老夫也有同样的才气,却因为身份缘故不能科举,不得施展胸中报复,只怕更家偏激和不近人情,我的大明朝的职官选举制度其实也有不合理之处。
俞兴言感同身受,心中惋惜。
既然认定高文是一个愤世疾俗的才子,就不能直接谈钱这种粪土物。否则若是一开口,被人家一口回绝,这事也就谈不下去了。
可不提这事也是不成的,过得半天,俞兴言心中急噪起来。正考虑说个典故,把话题引到经济民生上去,然后装着不经意的样子问问高文稿子的事情。这也是这个时代文人交往时的潜规则,若你一开口就急吼吼地切入主题,未免叫人看轻。谈话说事可不是写词话开门见山,真要比拟大约相当于作文。文似看山不喜平,不弄些弯弯绕绕也显不出你的学养和水准。
那么,用什么典故好呢?“文君当炉”还是“生财有大道?”
俞老板这点心思高文自然不知道,他先前之所以不直接提着书稿的事情,那是料定俞兴言已经意识到《西游记》一书的价值和能够为他带来多少的利润。既然他有心买稿,自己有心卖稿,接下来就是多少钱的事儿。
商业谈判这种事情不能急,谁先开口先亮出自己的底牌,也少了回旋余地。
可这老头扯了半天没用的东西,死活也不进入正题,却是个麻烦,真是个奸商啊!算了,就别浪费时间了,还是我先说吧。
吃了几瓣橘子,高文用棉巾擦了擦手,笑道:“和老先生说了这么多话,小子真是相见恨晚,不知道你今日过来寻我所为何事?”
俞兴言道:“近日,老夫正在读《论语》其中有一句,‘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不知高小哥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