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威回答说:“禀县尊,此案乃是刑房刘典史在办。不过,刘典史已经随前任知县去了福建。具体是什么情形,属下也不甚了了,可问问快班。”
话音刚落,那石秀才就跳起来,指着李进宝大骂,说整天只看到李班头四处吃酒耍钱,却没将一份心思放在案子上,我要告你,我要告你!县尊,你要替我做主啊!
“混帐东西!”杜知县声色俱厉,怒指李进宝:“好个没用的刁吏,案发到如今已经快一个月,你却一无所获。想来定是你混天度日,视我国法于无物。来人,给我拿下,打十五棍!”
听到这个命令,新任皂班班头韩隗大喜,带人将李进宝按在地上,提起扳子就抽。
皂班就是读负责打扳子的,几代人都是吃公门饭的,打扳子的技巧相当高明。如果有心放过你,哪怕打得雷翻震吼,却是连皮毛也伤不了。李进宝乃是快班班头,衙门里的头面人物之一。大家又是在一口锅里吃饭,高高举起,轻轻放过,在知县和石秀才面前有个交代就是了。
可这次却不同,韩隗深恨高文,恨屋极乌,亲自提起水火棍儿,使足了力气。十几板子下去,可怜李进宝平日里也算是养尊处优,如何经受得住,直被打得屁股、大腿血肉模糊一片,估计三五日起不了身。
“韩隗那贼厮鸟真是可恶,这是要置老子于地地啊……哎哟,疼死我了!”说到这里,大约是太激动,一不小心牵动伤逝,李进宝额上又有冷汗流了下来。
“姓韩的不是个东西,班头你放心,若那鸟人将来落到我等手里,却不轻饶。”众捕快也是一脸的愤恨。
高文却没有附和,心中一动:“只怕要置七舅老爷于死地的不是韩隗,而是他背后的那个人。”
此言一出,屋中顿时一静。
“是黄威?”李进宝一呆,须臾又摇头:“我和黄威虽然彼此看不顺眼,可毕竟是在一个衙门里的,认识十多年了。大家见了面也有说有笑,他没道理要对我下死手的。再说,打死了我,对他又有什么好处。这人我还是了解的,眼睛里只有利。有利可图的事情,他自然是胆大包天。可如果没一分好处,却不会费半点精神。而且这人场面上很是来得,见人总是带着三分笑。”
高文:“七舅,大家都是公门众人。小子且问问你老人家,这衙门里谁的权势最大?”
李进宝:“废话,当时是县大老爷的权力最大。”
“接下来呢?”
“接下来就是县丞、主薄和三班六房。”李进宝屁股疼得厉害,说起话来有点不耐烦:“高文,你究竟想说什么?”
高文:“七舅你却是说错了,这县衙里权力最大的乃是黄威和你。”
“黄威和我?”李进宝瞪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糊涂话,我怎么可能同县尊和县丞比?”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高文悠悠道:“知县和县丞是流水,七舅和黄威才是衙门啊!”
“丝!”所有的人好象都意识到了什么,同时抽了一口冷气。
是啊,这知县和县丞可是有任期的。按照大明朝的选举制度,官员每三年一次考核,考核若是卓异,要提拔;若是得了个下下的考评,则要被罢官免职。无论是提拔还是免职,都要离开韩城。就算你将这官当得中庸平稳,也最多连任一届,当了六年官,也得挪个地方。
知县和县丞一走,六房的师爷都是他们带来的自己人,自然也要跟着离开。
相反,主薄和三班班头却没有任期和考核一说,只要没犯大错,这职务就能永远做下去。就算是将来死了,也能传给子孙。
李进宝在韩城做了十多年的班头,韩城乃是要冲之地,在政治、军事、经济上地位颇高。所以,韩城的县官和县城在这些年究竟换了多少茬,他也记不清楚了。
惟独自己和黄威还呆在衙门里岿然不动,民间一但有事,首先找的也是他和黄主薄。
如此看来,其实在很多地方,黄威和他的权力以及得到的好处还要超过县尊。
若真的有那个心思,自己和黄威联起手来,要隔绝消息,把知县当成一个摆设也不是难事。
正所谓,官清如水,吏滑如油。
大明朝表面上是天子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其实真正的基层却是胥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