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却不回答,笑着调侃道:“老先生已经十多年没碰八股时文,今日怎么有了兴致?”
俞兴言老脸一红,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其他人在。这才道:“今年是景泰元年,新皇登基,按照朝廷选举制度要开恩科。老朽毕竟是读书人出身,总归有些不死心,就拿了几本集子看看,想试一试。”相比起三年一届的科举考试,恩科的难度要低一些,录取的人数也多。更重要的是,一旦中式,那可就是天子门生,进入官场升迁得也比普通官员快些。
高文也算是个八股文行家,笑道:“老先生,恕我直言这文章实在不怎么样。你就算揣摩得透了,上了考场也是不成的。”
俞兴言有点不快:“高小官你又不是读书人,如何识得出这文章的妙处,经义时文和词话却是不同。你也不要乱讲,这文章却是前年咱们西安府乡试解元的中式之作。若叫别的读书人听去,说不定会起风波。”
高文毕竟是一个少年人,心中就是不服,笑道:“老先生,我也是上过几年学堂的,八股文章也做过几篇。只可惜因为身份的关系,不能科举。这文的破题就没破好,也不知道乡试座师是怎么回事,竟将他取了。”
一个小典史竟然臧否解元文章,俞兴言哼了一声:“高小官慎言,你不懂的。这破题是比较普通,可看人挑水不吃力,换你来只怕未必比他写得更好。”
高文哈哈一笑:“这又有何难,破题而已。你且看我的。”毕竟是少年人,有心炫耀,说罢,就提起笔在纸上写道:“大贤之于圣道大。先必拟之而后质言也。”
这是破题,接下来是承题:“夫道,莫大于圣门也,游之斯知之矣。”
这一写,高文来了兴致,一路用行草飞速地写下去,进入起讲部分:“其意曰:孔子以天纵之姿,承群圣之统一,道莫有大焉者。”
拜这段时间赶稿之赐,高文如今手速极快,堪称码字机器。一气写了下去,只片刻就到写束股的部分,心中突然叫了一声糟糕,就停了笔。
原来一个不小心,高文竟将钱福的文章给抄了。
钱福这人乃是弘治三年的会元,后来殿试的时候又点了状元。这文,正是会试时的会元文。此刻自己同俞兴言斗气,竟将这么一篇好文章给抄了出来,浪费了,浪费了。
这个年代的读书人一辈子都同八股文打交道,俞兴言如何识不得这文章的好处,顿时看入了迷。
待道高文停笔,他突然大叫一声,评点曰:“首作分两截作对,此以山海作对,而掣出末句重讲,体制尤得,且使孔子与圣门字首尾相应也。”
“此节上三句兴下一句,文因此以立格。哇……”
话一说完,俞兴言却号啕大哭起来,泪水如泉水般涌出。
高文大惊:“老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你滚……你滚……滚出去,老夫再不想见到你!”俞兴言站起身来,不住地推搡着高文,直接将他赶出店去。
然后哭叫道:“苍天啊苍天啊,为什么……此何人哉……伙计,上板,关门,放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