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转眼看见她的儿子和侄子们,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便舒展开来,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武三思正举着杯,抚着相王李旦的肩膀,在他耳边笑语着,然后两人哈哈大笑,举杯一饮而尽。皇太子李显正盘膝坐在武承嗣的旁边,一脸关切地询问着他的病情。几位郡王则围在驸马武攸暨和太平公主夫妇周围谈笑宴宴。
武则天喜欢这种场面,虽然她也知道,这种和睦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她在场,但是两边关系大有改善也是事实,多帮他们制造些互相接触的机会,谁说他们就一定不能和睦相处呢?
武则天微笑着,想起了她曾训养过的狸猫和鹦鹉,狸鹉不能和平共处,但武李两家一定能。
婉儿也在座,如果说二张因为武则天的原因还算半个武家人,那么婉儿就是这场家宴唯一的外人了。但是,在场的所有人,谁有她陪伴武则天的时间长?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并不比这些与皇帝有着血缘关系的人远。
婉儿面前有一碗雪白如炼乳的驼蹄羹,还有一盘金钱鹿肉,配着鲜榆黄磨,鲜嫩醇美,十分可口。这两道菜婉儿一向很喜欢,可是不知怎么了,此时闻到那浓郁的肉香,她却一阵阵地反胃。
婉儿轻抚着胸口,虽将菜肴推开,可满室飘香,气味儿还是薰人欲呕,婉儿咽下一口酸水儿,实在有些忍不住了,生怕堂上呕吐出了大丑。赶紧起身悄然行至武则天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
武则天正望着儿孙们其乐融融的模样颔首微笑,婉儿的告退她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在她看来,这是婉儿一向乖觉谨慎才提前退席的。今日盛宴乃是皇帝家宴,皇帝留她那是恩宠,可真是一直陪到曲终人散,那就不是乖巧的婉儿了。
武则天微笑着点了点头,上官婉儿便飘然退向屏风之后。匆匆走出殿堂,秋风一吹。婉儿胸中忽然又泛起一阵作呕的感觉,她急忙扶住一根廊柱,急促地喘息一阵,才抑住呕吐的感觉。
符清清听说待制从宴上归来,忙拿了几分文稿赶到婉儿住处,刚要说话。忽见婉儿扶案蹙眉,脸色苍白,不由惊道:“姐姐,你怎么了?”
婉儿摆摆手,道:“给我杯水,叫个御医来。”
“好!”
符清清赶紧放下文稿。倒了杯给婉儿,又匆匆出去。吩咐宫娥去请太医。不一会一个眉清目秀,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的太医便随着宫娥匆匆赶来,一进书房,便向上官婉儿长揖道:“下官太医院助教杨易,见过上官待制。”
太医院有医师、医工、医生、典药、医博士、医助教,再往上才是医正、医监、医丞、太医令,不过后面这些人主要负责太医院管理事务。具体负责开方诊病的就是以医博士和医助教为首。
杨易就是太医院医助教,这位杨助教今年刚刚五十七岁。在那些皓首银须的老太医们之中可谓年富力强,家传医术十分高明,要不是因为偶感身体不适的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上官婉儿,根本就不必由他出面。
婉儿这时翻腾的心口已经平静下来,见太医到了,便道:“杨助教不必多礼,请坐!”
杨易在卷耳云纹酸枝红木的矮几对面拾个蒲团坐了,婉儿道:“妾今日偶感脾味不适,方才骤闻油腻,险些呕吐,劳烦先生看一看。”
杨易欠身道:“有请待制伸腕。”
婉儿伸出手,翠袖一垂,露出一截皓白如玉的细细腕管,杨易不敢多看婉儿,目不斜视地伸出一指往婉儿腕上一搭,只以一指切脉。
这倒不是杨助教有意在婉儿面前卖弄他高超的医术,实在是卖弄久了,习惯成自然,要不然你以为“年纪轻轻”便力盖太医院诸多国手凭的什么?医生们之间又无法打擂台决胜负,必要的包装还是应该的。
杨易以一指搭在婉儿脉上,片刻功夫,脸色便是一变。
婉儿眸波飘转,恰好捕捉到他眼中的震惊,心神也是一紧,她本以为秋日着凉,伤了脾味,虽然叫了太医,其实也没怎么在意,可是一瞧这太医神色变化,婉儿不禁一惊:“莫非我真得了重病?”
杨易皱皱眉,飞快地向婉儿睃了一眼,不想婉儿正盯着他看,目光一碰,杨易的身子明显一震,差点一下子跳起来。站在一旁的符清清一惊,赶紧问道:“杨太医,婉儿姐姐病情怎样?”
杨易急急收回目光,慌乱应道:“哦,哦哦,我再看看。”杨易又搭了一根手指上去,拧着眉毛号了半晌脉,又搭一根手指上去,三根手指号了半天,眼看就要拿整只手去抓了,符清清按捺不住道:“喂!杨太医,你究竟诊出来什么没有?”
杨易的身子猛地一颤,幅度不大,但他正有三根手指按在婉儿腕上,这细微的颤抖却是瞒不过婉儿,杨易避开婉儿锐利的目光,慌忙答道:“待制只是公务繁忙,致生疲倦,脾胃虚弱,只需益气健脾、和胃降逆,就能调和中正。下官这就回去,亲自抓药,着人煎好后给待制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