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乃杜家世仆,对杜家忠心耿耿。他的年岁与杜文天相当,从小就是杜文天的伴当,因此深受杜文天的信任。目送其他仆从护送公子往长安城去后,陈佳便去寻找杨帆一行人的踪迹。
五月时节已经过了踏青出游的最佳时节,樊川上虽有不少游人,却多是三五成群,像杨帆一行人这等排场的人家不多,这陈佳又颇有一股恒心,一边寻找一边打听,终于被他寻到了杨帆等人的所在。
陈佳甚是机灵,远远地看着并不靠近,偶尔看见有三两游人逡巡左右,他还靠过去攀谈几句,远远看来,更难叫人发觉他是在盯自己的梢。
及至傍晚,张昌宗杨帆等人兴尽而归,陈佳便小心地蹑在后面,及至进了长安城他就更好跟踪了,长安城中到处都在大兴土木,工匠役夫遍布满城,行人出走不便,街上人头攒动,陈佳藏身其中哪有人能发现。
陈佳一路蹑着杨帆的队伍,慢慢跟进了隆庆坊,直到此时陈佳还不觉得什么,直到杨帆等人的车驾到了隆庆池边,沿那唯一的陆路向湖心岛上驶去,陈佳这才呆住了。
作为长安本地人,又是常随公子出行的,他当然知道湖心岛是个什么所在,也知道现如今是谁住在那里。陈佳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远远地看着,直到杨帆等人的车驾全部上了湖心岛,陈佳才返身溜走。
杜文天住进杜家长安城里的府邸,请了擅治跌打伤的名医回来给他用了药。正咬牙切齿地在那儿咒骂着杨帆一群人,陈佳急急赶了回来,杜文天双眼一亮,马上跳起来问道:“可查到了他们的身份住处?”
陈佳欲言又止,颇为顾忌,杜文天见状,马上挥手摒退堂上侍候的一众侍婢,陈佳这才凑到他的面前,低声道:“郎君。这一下咱们怕是踢到铁板上了,那些人,咱们实实的招惹不起!”
杜文天听他这么一说,激忿的头脑登时冷静了几分,长安城中藏龙卧虎,就算全盛时期的杜家。虽有“去天尺五”之称,却也不能一手遮天,何况如今,难道那一行人真的大有来历?
杜文天赶紧道:“少废话,快说他们来历!”
陈佳把他一路跟踪杨帆等人的事情仔仔细细说了一遍,杜文天听了也不禁怔住。
陈佳低声道:“郎君。那家主人姓杨,指使人殴打郎君的那个少年貌美犹胜女子……”
杜文天慢慢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松动的牙齿有些发酸:“姓杨的杨帆?貌美少年是莲花六郎张昌宗?”
陈佳失声道:“对啊!当时那姓杨的去拦那美貌少年时,就是叫他六郎的。”
这个年代,相熟的朋友常以排行加一个郎字相称,杜文天参加朋友聚会时,大郎二郎总有那么五六个,六郎七郎却也不是绝无仅有,所以当时听杨帆唤张昌宗六郎。他确实没有多想,可长安城中六郎虽多。住在隆庆坊湖心岛上的却只有一个。
一时间杜文天呆若木鸡,陈佳同情地看了少主人一眼,心知这个亏他是讨不回来了,陈佳小声安慰道:“好在他们也不知道咱们的身份,只是一场……”
他看了看杜文天贴了膏药仿佛小丑的鼻梁,“小冲突”三个字没好说出口,转而道:“郎君,此事还是就这么算了吧。”
不算了又能如何?在杜文天看来,那个什么忠武将军若是真想对付他,未必就不可能,可是张昌宗,那就真的没有一丝机会了。
杨帆这次到长安低调的很,长安风云虽是他一手策划并主导,可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许多人知道他的名字,还是因为他遇刺的事。大家都知道就是因为这个倒霉蛋替人受过,中了一箭险丧性命,这才激怒朝廷,在长安展开了一场大清洗,也因此,被他救了性命的御史台胡佥宪和刑部陈选郎才视他为友,常去探望。
至于杨帆是继嗣堂显宗宗主的身份,山东士族那边的嫡房子弟大多了然,可关陇世家这边却只有他们的族长阀主一类重要人物才清楚,这些人都这个秘密都讳莫如深、守口如瓶,杜敬亭也是如此,他的儿子杜文天自然不知其详。
杜文天沮丧地坐回椅上,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陈佳会意,正要躬身退下,杜文天突然一惊而起。这一下动作急了,牵动伤处,顿觉又是一痛,杜文天急忙扶住鼻子,低低说道:“如果说那姓杨的人是杨帆,那貌美少年是张昌宗,那么……那个身怀六甲的美妇人郑婉儿又是谁?”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眼中渐渐露出惊骇欲绝的神色。
陈佳呐呐地道:“郎君,该……该不会吧?”
杜文天狞笑道:“然则,她会是谁?”
杜文天在室中急急踱起步来,陈佳追着他的身影,吃吃地问道:“那郎君打算怎么办?”
杜文天忽然站住脚步,冷笑道:“别让我知道真相,否则……我就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陈佳赶紧凑到他的面前,小声道:“郎君,那张昌宗可是御前最受宠的人,咱们招惹不起。”
杜文天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阴恻恻地道:“谁说我想报仇就一定要赤膊上阵的?百姓的嘴,就连皇帝都管不到!”
次日上午,婉儿的闺房。
一缕阳光斜照,室内充满柔和的光。一乘透雕的护屏矮足绣榻上,婉儿倚着靠枕,就着杨帆的手,轻轻吃着羊奶。一碗羊奶喝罢,杨帆把碗放回一旁的描金小几上,又从几上拿起扑湿的丝巾替她拭了拭嘴角。
婉儿道:“高阳郡王夫妇和相王五子今日要驾临长安了。圣人迁都长安。随行不下三十万之众,这么庞大的人口一下子要转移过来,沿途州府一定吃不消,迁入长安后也势必要乱上一阵子。看圣人这意思是打算分批迁徙,接下来皇亲国戚就要陆续起行了。”
杨帆摇头道:“我看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皇帝现在很注意均衡武李两家的势力和影响。只可惜,她忽略了二张的崛起。”
婉儿的黛眉轻轻一鼙,轻声道:“皇帝对二张的宠爱,蒙蔽了她的眼睛。二张势大。确实不妥,其实,二张本不该如此热衷权势的,他们的权力是无根之木,强要攫取,只会给他们招灾引祸。”
杨帆微微一笑。道:“可身在局中的,又有几人能看的清楚?你若劝二张只可敛财求取富贵,千万莫要沾染权力,他们只会以为你是要害他。”
婉儿嫣然道:“我自然不会做那多事之人,只是有感而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