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孺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瞿子晰也不指望回答,自顾往下说:“有此两人,同为凶恶之徒,一人愚钝,一人聪明,倦侯以为哪一人更具威胁”
韩孺子已经明白这位中年书生想说什么,他在史书上看到过类似的说法,某某皇帝“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因此比普通昏君为恶更甚,可称为暴君。
在瞿子晰等读书人看来,倦侯、东海王与冠军侯都不是合格的皇帝,相比之下,不那么聪明的冠军侯反而是最好的疡。
韩孺子笑道:“有两位教书先生,同为平庸之辈,一人极严,非要求学生按自己的方法读书,一人极宽,任凭学生自己读书,瞿先生以为哪一位先生教出的学生更可能出类拔萃”
瞿子晰大笑数声,神情不那么庄严了,与郭丛一样,多了几分神采飞扬。
他也明白倦侯的回答是什么意思。读书人就是教书先生,自以为看透了学生的一切,其实目光短浅,如果宽松一些,或许会有学生脱颖而出,如果过于严历,庸十下反而难有高徒。瞿子晰、郭丛等人干涉选帝,无异于平庸而又严历的教书先生。
韩孺子绝不承认自己将是昏君、暴君。
瞿子晰也不承认他们是平庸的教书先生,说道:“有两块田地,一块贫瘠,但是位置安全,年年必有产出,一块肥沃,但是地闯下,常遭水患,一年丰收,却有三年颗粒无收,倦侯以为哪块更好”
肥田指的是武帝,这位皇帝英明神武,但也耗尽了大楚的民力,读书人不喜欢这么快再出一位类似的皇帝,宁愿要一位平庸君王而休养生息。
韩孺子当然不肯服输,“有此两船,一船续新,绝无问题,一船大而旧,或有漏洞,若是戌兴,自然要用小船,可若是洪水滔天,只有一次机会乘船逃至高地,这时候是乘小船还是大船”
小船看似安全,但是装的人少,还容易在巨浪中倾覆,大船破旧,但是载的人多,或许能抵邹浪,若是只有一次机会,大船当然是更好的疡。
韩孺子与瞿子晰针锋相对,郭丛与杨奉旁听,为杯中添茶,送到两名争论者面前,郭丛为缓和气氛,笑道:“不如两船同用。”
他这句话不合时宜,韩孺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瞿子晰也没有好脸色,上下打量郭丛两眼,对他似乎有些失望。
四人当中数郭丛年龄最大、声望最高,这时却羞红了脸,比韩孺子之前没有品出茶水的妙处尴尬百倍,双手按席,俯认错。
瞿子晰问道:“最近这些年虽说不上风调雨顺,却也没有大灾大难,且多是人为,无需大船,只需小船,即可平安驶过。”
大楚外有匈奴窥视,内有流民作乱,但这些都不是前所未有的大难,朝廷无所作为,才使得形势越来越严重,只需要一位不作不闹、不争不抢的平庸皇帝,就能解决这些问题,让一切恢复正常。
“风起于青苹之末,当其未盛之时,能有几人识得”韩孺子不想再用比喻了,直接说道:“宫内混乱,太后玩智弄权,引入江湖术士以驭群臣,君等想要平庸之帝,最后得到的只怕会是泥胎木偶,何以斩断”
“我们自有办法让太后交权、让江湖术士再回江湖。”瞿子晰说道,但是没有详细解释,这是他们的秘密。
“匈奴人分裂已久,西匈奴本已安居蛮荒之地,突然东迁,一战而收伏东匈奴,足以显示其势未衰、其兵正强,却惶惶如丧家之犬,乃是因为身后还有更强大的敌人。此股强敌誓要与楚人一战,巨浪虽远,至则摧屋拔树,诸君可有应对之法”
瞿子晰曳笑道:“大楚虽有糙身,不惧北方蛮夷,倦侯无中生有一股强敌,正是我等所惧之智。”
韩孺子正色道:“读书之人何以忘史大楚定鼎一百二十多年,击溃匈奴不过是几十年的事情,往前三十年,与匈奴人僵持不下,再往前三十年,甚至不得不向匈奴求和纳贡,现在的大楚更像哪一时期”
如今的大楚肯定比不上武帝的鼎盛时期,这一点谁也不会否认。
瞿子晰沉默了一会,说道:“空口无凭。”
韩孺子道:“远方强敌,西域必有所觉,礼部主宾司或有所闻,数日之内,将有匈奴使者进京,他们知道的更多。”
瞿子晰微微一笑,端起茶杯,表示送客。
在巷子里,韩孺子问道:“我应对得还好吗”
“非常好。”杨奉说。
“可我觉得并没有说服这两人。”
“没必要,让他们知道倦侯是什么样的人就行了。”
“可他最不想要的就是我这样的人吧。算了,我只希望你告诉我一件事:这些读书人真能扭转乾坤吗”
杨奉又卖起了关子,“眼前无利,谁人趋之若鹜千年以来,读书人越来越多,绝非无缘无故侯再有些耐心,很快就能看到读书人的实力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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