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殷无害会对韩稠“秉公执法”,给皇帝一个交待,事后还会以病重为由请辞,作为回报,皇帝将给予他致仕大臣该有的一切优厚待遇,甚至在史书中将他树立为对抗奸臣的贤相。
慈宁太后对此不是特别理解,“申明志勾结内臣,与韩稠是一丘之貉,陛下纵然不定其死罪,也用不着妥协吧?”
韩孺子正襟危坐,在母亲面前,他不能太随意,回道:“申明志身为宰相,维护的是朝廷利益,因此朕给他一次机会,让他保住朝廷的规矩。皇帝无私仇,因其无私,方可动用公器。朝廷即为公器,朕委任宰相处置叛逆者,乃是对公器的信任,申明志会理解的。”
“他若是不理解,反而与韩稠勾结得更深呢?”慈宁太后冷冷地问,觉得儿子过于仁慈了。
“那样的话,朕只好破坏规矩,将叛逆者连同朝廷一块铲除,公器难成,但是也可推倒重建,武帝就这么做过。”韩孺子顿了顿,加上一句,“朕有北军。”
一部分北军进城,不仅守卫着皇宫,也监督着朝廷,申明志亲眼所见,但凡还有一丝理智,也不会选择再与皇帝作对。
慈宁太后放心了,却仍然不愤,她憎恨一切威胁过皇帝安全的人,她没再多说什么,儿子毕竟长大了,是一位聪明的皇帝,用不着她事事指手划脚,于是叹口气,“陛下不会再随意出宫了吧?”
“朕还有许多事情要在倦侯府处理。”韩孺子早想出宫,却被母亲堵在了寝宫里。
“陛下既然想按朝廷规矩办事,应该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在宫中处理。”慈宁太后走近皇帝,看到儿子的脸色仍然苍白,身体仍然虚弱,不由得心痛如绞,语气却保持严肃,“陛下还要再经历几次危险?陛下纵然不爱惜自己的身躯,就不顾及一下我这个老太婆的心情吗?还有宫中后妃,好歹……好歹看到皇子出生啊。”
韩孺子无奈地笑了一下,他有办法对付宰相,却不能用同样的办法对付母亲,“好吧,既然太后坚持,待朕完全康复之后再议出宫之事。”
慈宁太后希望皇帝一直住在宫里,但是不想现在就提出来,点点头,“就算是当初的太祖,也不是一两天打下的大楚江山,望陛下戒急戒躁,专心休养。”
就这样,韩孺子没能及时出宫前往倦侯府见黄普公。
可他闲不下来,还是来到凌云阁处理事务,召来赵若素,临时任命他为特使,在凌云阁、勤政殿、中书省之间奔走,传递消息、送交奏章。
外面的消息不停传来,申明志准确理解了皇帝的意图,又拿出当初当右巡御史的风格,雷厉风行,立刻派人抓捕韩稠,并且请刚刚获释的景耀全程参与,好让皇帝放心。
金纯忠那边也在抓人,以京兆尹府和刑部的名义搜集韩稠参与刺驾的直接证据,圣军师等人全都受到重新审讯。
皇帝康复的消息必须及时送达天下各地,以安抚众心,韩孺子还要亲自写几封信,分别送给云梦泽的杨奉、塞外的柴悦、西域的邓粹等人,这些人由皇帝亲自选用,对皇帝的安危自然也比别人更在意些。
忙碌到将近天黑,事情才算告一段落,慈宁太后、皇后不停派人过来探视,委婉地催促皇帝早些休息。
韩孺子决定再见一个人。
黄普公已经从倦侯府来至宫中,等候多时,接受了至少三次全身搜查,饶是如此,当他进入凌云阁时,身边还是跟着四名侍卫,而且规定他不准进入皇帝十步之内。
整个皇宫都不想再冒险。
为了保持距离,黄普公只能在门口跪拜皇帝。
韩孺子正在看景耀送来的情报,那上面有黄普公的履历,比之前的说法要真实得多。
黄普公原名叫黄韧,出生于南越,早年间也是良民,习文习武皆有所成。
二十多岁的时候,为了给重病的母亲买药,他铤而走险,与城中一群无赖少年结伙为盗,因为一次分赃不均,大打出手,黄普公连杀十余人,带着母亲入海避难。
此案因为发生在城内,当年曾轰动一时。
海上生活艰辛,年轻力壮、能打能拼的黄普公能够逍遥自在,年老体衰的黄母却极为难熬。
黄普公是名孝子,为了让母亲过得舒服一些,四处劫掠,不只劫商船、渔船,连别的海盗都不放过。
他定下规矩,如果遇到普通百姓,只劫财,甚至还会留下一些,让被劫者靠岸之后不至于一无所有,如果撞见的是同行,则要劫财毁船,船上的人抛进海中,生死由天。
黄普公名声大噪,有了自己的团伙,却也引来大批仇家,双方交战频繁,黄普公的指挥才能就是在此期间显露出来的,迅速由弱变强,成为海上一霸。
黄普公称霸十余年,可是仇家太多,众海盗打不过他,就与官府暗中联手。
在一次追击战中,黄普公的船队被引入埋伏圈,十余艘船被上百艘官船与海盗船包围,数量对比如此悬殊,黄普公仍然坚持了七天七夜,若干次突破重围,没多久又被包围,最终船沉落水,为一伙海盗所俘。
当时官府一方的将领正是燕朋师的父亲燕康,他威胁要向结盟的海盗开战,从他们手中要回了黄普公,也救了他一命。